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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丛中,一个石磨盘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一位沉默的见证者。石磨盘下,正缓缓渗出乌黑如墨的液体,那液体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如同来自地狱的瘴气,令人作呕。磨眼里,卡着半截桃木刻刀,那熟悉的模样让陈三一眼便认出,这正是他在地窖中不慎丢失的那把。当陈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刀柄的刹那,一股电流般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二十年前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不受控制地猛地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民国七年的谷雨时节,天空中飘洒着如丝如缕的细雨,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朦胧而压抑的阴霾所笼罩。陈三的父亲,一位技艺精湛的傩面匠人,被赵家以重金诚邀,去雕刻那神秘而庄重的镇宅傩面。年仅八岁的陈三,怀着孩童特有的好奇与懵懂,偷偷地躲进了送葬的队伍中。
只见十六个身强力壮的壮汉,迈着沉重而艰难的步伐,抬着一口巨大的棺材。那棺材周身缠满了粗重的锁链,仿佛里面囚禁着某种极其恐怖的存在。棺椁的缝隙间,丝丝冰碴不断渗出,落在青石板上,瞬间开出一朵朵猩红如血的曼陀罗花。那花儿娇艳欲滴,却透着一种致命的诡异,仿佛在吸食着世间的生气。
当晚,父亲拖着疲惫而又失魂落魄的身躯回到家中,喝得酩酊大醉。他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泪水纵横,哭得肝肠寸断,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说自己用那历经百年岁月的槐木雕了一张“夜叉啖鬼面”。然而,在雕刻的过程中,他竟分明听见棺材里传出婴儿凄惨的啼哭。那哭声如同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刺进父亲的心底,搅得他的灵魂都不得安宁。
此刻,石磨盘下的刻刀仿佛被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力量唤醒,突然变得滚烫无比,烫得陈三的手几乎要握不住。刀刃上,渐渐浮现出一行行蝌蚪状的咒文,那些咒文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微微蠕动着,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咒文闪烁着幽冷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禁忌。
与此同时,井口方向隐隐传来傩戏那独特而又诡异的鼓点声。那鼓点节奏急促而紊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丧钟,敲打着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陈三循声望去,只见九个头戴哭笑面具的白影,正围着古井,迈着诡异而僵硬的罡步。他们的身形虚幻缥缈,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中,但每一步落下,却又带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力量。
小莲手中原本的梳子,不知何时竟换成了一支人骨簪。簪头清晰地刻着赵家族徽,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而邪恶的光泽。小莲的眼神空洞而迷离,仿佛被某种力量操控,正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深渊。
陈三循着傩戏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唱腔,一路追到了祠堂。刚踏入祠堂,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陈三几乎喘不过气来。原本梁上垂下的经幡,此刻竟全变成了一张张惨白的人皮,在阴森的风中轻轻摇曳,发出令人胆寒的簌簌声,仿佛那些人皮在痛苦地挣扎、哀嚎。
供桌上摆放的三牲祭品,不知何时竟长出了赵家人的脸。那些脸扭曲变形,五官因极度的恐惧与痛苦而错位,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他们所遭受的悲惨命运。而在供桌的正中,那尊破损的傩神像,分明套着陈三给赵老太爷做的续命傩面。面具额头的朱砂符已然裂开,从那裂开的缝隙处,竟缓缓钻出半截青黑色的婴儿手臂。手臂上的皮肤皱巴巴的,指甲尖锐如钩,正微微颤抖着,仿佛想要抓住这世间仅存的一丝生机,又仿佛在向闯入者发出死亡的威胁。
“陈哥儿可知九尸还阳阵的真意?”一个沙哑而又阴森的声音,从那傩面里幽幽传出,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深处。陈三定睛一看,只见赵老太爷的舌头竟已变成分叉的蛇信,正不停地吞吐着,嘴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他的双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模样恐怖至极,仿佛已不再是人类,而是被邪恶力量侵蚀的怪物。“当年你爹封进棺材的,可是赵家真正的长子——”
话音未落,鼓声骤然变得急促如雷,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震得粉碎。紧接着,九具凶尸破土而出,它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被同一股邪恶的力量操控。每具凶尸的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身上的衣物早已破败不堪,露出一块块腐烂的皮肉。它们的眉心,都深深地嵌着陈三刻的傩面碎片,那碎片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而冰冷的光芒,仿佛与凶尸融为一体,成为了它们邪恶力量的来源。
陈三深知此刻已无退路,他咬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拿起祖传刻刀,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掌心。鲜血如注,瞬间浸透了刀柄上的咒文。那些原本静止的蝌蚪状符号,仿佛被鲜血激活,突然游动起来,顺着陈三的血管迅速蔓延。刹那间,祠堂的地砖下传来一阵如雷霆般的锁链崩裂巨响,整个地面都为之剧烈震颤。紧接着,二十年前被封印的棺椁如同一颗炮弹般冲天而起,棺盖上“陳永镇”三个血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刺得陈三双目生疼。陈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竟把自己做成了活傩面,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与痛苦?
就在这时,小莲那凄厉的尖叫从井底传来,仿佛要撕裂这黑暗的夜空。陈三转头望去,只见小莲的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无数根红丝线,向着四周飘散。那些红丝线纤细而坚韧,在夜空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是命运的丝线,正将小莲一步步带向毁灭。
陈三心急如焚,在血月即将完全被蚀尽的最后一刻,他不顾一切地扑向那口棺椁,用尽全身力气将刻刀插进父亲空洞的眼窝。在最后一刻,他恍惚看见九具凶尸的傩面同时转向祠堂的匾额——然而,那上面根本没有什么“赵氏宗祠”,只有一块布满抓痕的槐木灵牌,上面赫然写着“陳氏守棺人”。这几个字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宿命与悲哀,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陈三的心头。
血月坠入古井的瞬间,整个青岩镇仿佛被按下了某个恐怖的开关。地面开始剧烈地蠕动,仿佛有无数的怪物正急于从地下钻出。紧接着,无数戴着傩面的尸体破土而出,它们的脖颈上都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的打法正是陈家傩面独特的捆扎手法。那些尸体形态各异,有的扭曲变形,有的残缺不全,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小莲此刻已完全化作井中的一个血葫芦,那藤蔓般的发丝疯狂地蔓延开来,缠住了陈三与那些凶尸,仿佛要将他们一同拖入无尽的深渊。
当父亲棺椁里的黑水缓缓漫过陈三的嘴角时,他终于看清了刻刀上那神秘的咒文——那根本不是什么镇魂咒,而是傩面匠人代代相传的献祭书。最后一块傩面碎片嵌入陈三眉心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了百年来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