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雪望着江心渐渐浮现的青铜机括,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那个沾着茶渍的微笑。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疯话,字字都是哑谜。她反手将泪痕盏掷向青石板,辰砂遇茶汤沸腾如血,在雾江水面绘出半幅星图。
"我要先见沉船里的东西。"她将白玉响铃簪刺入掌心,血珠坠入茶汤激起涟漪,"谢公子既然认得松针雪水,想必也尝过京城断魂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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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茶烟锁江(上)
寅时的梆子卡在第四响时,船馆的琉璃灯突然熄了。
苏枕雪攥着半块碎瓷片抵在谢青崖颈间,血珠顺着冰裂纹路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开出细小的红梅。"谢公子可知这泪痕盏的来历?"她将瓷片又推进半寸,锋刃割开雨气凝成的薄雾,"景德镇七十二道窑,独这件是用人血养出的釉色。"
谢青崖的喉结在瓷缘下轻轻滑动,唇角却噙着笑:"永昌元年七月初七,工部侍郎苏明远监烧的祭红釉,开窑时碎了十九位匠人的指骨。"他忽然反手扣住苏枕雪腕间太渊穴,"就像姑娘此刻握盏的姿势。"
船身剧烈摇晃,二十箱藏书轰然倾倒。泛黄的《茶经》散落满地,夹页间的辰砂遇水蒸腾,在舱室织出血色蛛网。苏枕雪瞥见自己三年前誊抄的《煎茶水记》,那些娟秀小楷正在朱砂雾中扭曲成河道图——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密卷分毫不差。
"申时三刻。"谢青崖突然松开手,任瓷片坠地摔成齑粉,"潮信来时,浑天仪的青龙枢会指向鹰嘴湾。"他撩开被血染红的衣领,锁骨处赫然烙着工部火漆印,"令尊设计的机关,需苏氏血脉做引。"
江风卷着咸腥水汽扑进船舱。苏枕雪望着对岸江边茶馆的乌木匾额,"望江亭"三个字的金漆正在晨雾中剥落,露出底下暗藏的玄铁八卦。她忽然记起儿时常见父亲用茶汤浇灌书房盆栽,那些墨兰的根茎里缠着的,分明是细如发丝的青铜机括。
"我要见沉船里的浑天仪。"她将白玉响铃簪刺入掌心,血珠滴进谢青崖带来的罗盘凹槽,"但谢公子需先饮了这盏断魂茶。"
鎏金铜壶突然发出凄厉长鸣,昨夜封存的普洱茶汤竟自行沸腾。谢青崖望着茶海中浮沉的朱砂颗粒,忽然击节而歌:"三沸如鱼目,微响为一沸;缘边如涌泉,二沸也;腾波鼓浪,三沸也——"他广袖翻飞间,二十盏青瓷茶杯凌空排成河图洛书阵,"此茶当佐《水经注》下酒。"
船馆二层传来丝弦齐鸣的巨响。苏枕雪扶住震颤的焦尾琴,发现冰弦上凝结的晨露正顺着音孔流入琴腹。当第七滴露水坠入共鸣箱时,舱底突然传来齿轮咬合的轧轧声,整艘画舫开始逆流而上。
"姑娘看那水纹!"周大娘突然指着窗外惊叫。
雾江水面浮起万千铜钱大小的漩涡,每个涡心都立着根朱砂绘制的刻度。苏枕雪认出这是父亲独创的"千目潮尺",当年工部就是用此器测算黄河改道。她猛地扑到琴案前,指尖划过五弦奏出《石上流泉》——这是父亲生前最爱的琴曲。
船身突然九十度侧转,藏书箱如棋盘上的卒子滑动移位。当《阳关三叠》最后一个泛音消散时,二十只木箱竟在甲板拼出大宁疆域图。谢青崖的玉佩在此刻红光大盛,貔貅口中吐出团青雾,雾中隐约可见三十艘漕船在暴风雨中沉没的幻象。
"天启七年秋,工部三十艘官船在鹰嘴湾遇难。"谢青崖将染血的罗盘按进疆域图中心,"但沉没的不是漕粮,是辰砂矿炼制的丹炉。"
苏枕雪突然想起离京前夜,父亲书房里那尊始终温着的紫砂壶。她总以为是茶,此刻惊觉那腥甜气息,分明是辰砂混着普洱茶的味道。铜壶的悲鸣愈发刺耳,她看见自己倒映在茶汤中的面容正在龟裂,露出底下青铜色的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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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茶烟锁江(下)
申时的潮信裹着雷声撞上船头时,苏枕雪正用血描摹《茶经》缺失的第七卷。
泛黄的宣纸吸饱朱砂,显出父亲用普洱茶写的密语:"青龙现世日,浑天倒悬时。"她望着舱外滔天白浪,忽然明白船馆为何要设计成可拆卸的九重飞檐——这根本是座水上浑天仪。
"劳驾姑娘移步星图室。"谢青崖劈开迎面砸来的浪头,黛色蓑衣浸透后竟泛起工部官服的孔雀纹,"令尊在茶饼里藏的不仅是矿脉图,还有前朝张衡手书的《灵宪》残卷。"
船馆三层突然传来琉璃碎裂的清响。苏枕雪攥着血书冲上旋梯,见父亲留给她的及笄礼——那套十二件的雨过天青茶具,正在暴雨中自发拼成二十八星宿图。每只茶盏的冰裂纹都在延伸,最终在天顶交汇成紫微垣。
"取寅时雾江水,注入天枢位。"谢青崖将铜壶掷向半空,沸腾的茶汤在暴雨中划出弧形水幕,"青龙七宿对应浑天仪的璇玑玉衡,需以苏氏血脉为引。"
苏枕雪割破指尖,血珠坠入天权位的茶盏时,整座船馆发出洪荒巨兽苏醒般的轰鸣。二十箱藏书自动翻开至《茶经·七之事》,那些记载着神农尝草的字句竟化作金箔浮空,在舱室内拼出大禹治水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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