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雨下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我在晒谷场草垛后找到王叔。他蜷在湿麦秸里,手里攥着半截红头绳,指节被雨水泡得发白。老周头提着马灯过来时,灯影里飘着细碎的槐花瓣,粘在王叔糊满泥浆的裤腿上。
"离了吧。"老周头递上豁了口的酒壶,“何苦呢。”
王叔突然剧烈咳嗽,暗红的血沫子喷在麦秸上。我这才看清他左手缠的纱布早被血浸透,露出半截发黑的小指。
秋收后王叔搬到了果园看护房。我去送棉被那日,看见土墙上贴满妞妞的奖状,裂缝处用糨糊粘着卡通贴纸。王叔正在糊窗户缝,旧报纸上"改革开放"的字样被北风吹得哗哗响。
"城子,来。"他拍拍二八大杠的皮座垫,“叔教你骑车。”
车轱辘碾过打谷场时,我闻到他身上有股子樟脑丸混着农药的味道。后座绑着个竹筐,里头装着妞妞最爱吃的江米条,塑料袋上凝着水珠。
"抓紧!"王叔突然撒开车把。我慌得攥住他衣摆,摸到后背两块硬邦邦的膏药。自行车在晒干的豆秸上划出歪扭的弧线,惊起一群偷食的麻雀。
那天我们摔进稻草堆时,王叔笑得眼角挤出泪花。可当他摸到摔碎的江米条,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我捡起半块沾了土的糕点,看见糖霜里嵌着根白发。
妞妞十岁生日宴摆了五桌。王叔特意换了件涤纶中山装,兜里鼓鼓囊囊揣着什么东西。酒过三巡,他从邻村蛋糕店拎回个八寸奶油蛋糕,塑料盒上结着水雾。
"插蜡烛!"他掏出一把水果刀,“妞妞来切第一刀。”
刀尖戳进奶油时,王婶突然掀了桌子。青花瓷盘碎在水泥地上,红烧鲤鱼的汤汁泼在蛋糕上,把奶油染成诡异的橘红色。妞妞举着沾满鱼刺的蛋糕刀,突然朝王婶扑过去。
王叔拦腰抱住闺女时,刀尖在他手背上划出三寸长的口子。血滴在翻倒的醋瓶里,泛起细小的泡沫。我蹲在桌底捡筷子,看见王婶的高跟鞋踩过全家福照片,玻璃相框裂成蛛网。
那晚我跟王叔去卫生所缝针。碘酒味呛得人睁不开眼,他盯着纱布一圈圈缠上手背,突然说:“城子,这疤要是消不掉,将来妞妞结婚时多难看。”
回村路上经过小卖部,王叔买了包大白兔奶糖。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糖纸在风里哗啦作响。走到岔路口时,他突然往西山坟地拐,我追着喊:“叔,走错道了!”
"给你赵婶送点糖。"他晃了晃塑料袋,“她闺女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