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教国文?"顾明远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袖口露出半截瑞士腕表,"前日码头相见,可是去接学生?"
"少帅查得倒仔细。"苏婉抬眼,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那日她确实去接从上海转学来的女学生,行李箱里装着要捐赠给孤儿院的旧衣。
青瓷茶盏被推至面前,顾明远指尖残留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苏州城近日不太平,苏小姐这般独来独往..."他忽然倾身,檀木椅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叫人担心。"
苏婉嗅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混着龙井的清香,竟生出几分旖旎。正要开口,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顾明远眼神骤变,左手已按在腰间枪套上。
"少帅!"副官破门而入,额角沁着冷汗,"后厨走水了!"
浓烟顺着楼梯翻滚而上,尖叫声此起彼伏。顾明远一把将苏婉拉到身侧,军装下肌肉紧绷:"跟着我。"他的手掌灼热似铁,牢牢扣住她手腕。
逃生通道挤满惊慌的茶客,烧焦的布幔裹着火星簌簌坠落。苏婉的翡翠耳坠勾住他衣领,在颠簸中碎成两半。顾明远突然将她按在墙角,子弹擦着鬓发射入砖墙,崩落的石灰迷了眼睛。
"闭眼。"他嗓音里淬着寒冰,举枪的姿势像展翅的鹰。三声枪响过后,重物坠地的闷响震得地板发颤。
等苏婉再睁眼时,顾明远正用帕子擦拭枪管。他脚边躺着个穿短打的汉子,太阳穴汩汩冒血,右手虎口赫然纹着赤色樱花。
"别看。"温热掌心覆上她双眼,顾明远的声音近在耳畔,"我送你回家。"
暮色中的苏宅笼罩在诡谲的宁静里。顾明远站在爬满紫藤的回廊下,看着苏婉苍白的侧脸:"今日之事..."
"是意外?"苏婉打断他,指尖还残留着火药的涩味,"那人的刺青,我在父亲书房见过。"她转身直视他,"三日前码头相救,当真只是巧合?"
顾明远喉结滚动,月色将他眉骨投下深深阴影。远处传来夜枭啼叫,惊起满池睡莲。
"令尊是否提过江南制造局的图纸?"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日本人要找的,是能改良三八式步枪的机括图。"
苏婉倒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廊柱。父亲月前确实带回个檀木匣,说要捐给金陵兵工厂。她忽然想起这些天总在巷口徘徊的算命先生,还有书房窗棂上莫名的划痕。
"明日我派人在苏宅..."顾明远话未说完,苏婉突然抓住他衣袖。
"少帅可知道西泠印社的沈先生?"她声音发颤,"三日前他来找父亲,说要借阅什么《考工记注疏》..."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脆响。顾明远瞳孔骤缩,揽住苏婉的腰纵身跃入假山后。子弹擦着太湖石迸出火星,暗夜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
枪声撕裂夜色的瞬间,苏婉被顾明远扑倒在假山缝隙里。青苔的湿气渗入旗袍,他的军装铜扣硌得她锁骨生疼。月光透过太湖石的孔洞,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暗影。
"待在这里。"顾明远解下配枪塞进她掌心,枪柄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会扣扳机吗?"
苏婉点头时,发间步摇扫过他下颌。父亲书房暗格里那支勃朗宁,她十二岁就拆装过三十七次。顾明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被笑意取代:"不愧是苏云亭的女儿。"
前院传来木门碎裂的巨响,五六个黑衣人持枪逼近。顾明远忽然扯开领口,银质怀表在空中划出弧线,精准砸中檐角铜铃。清越的铃声里,暗卫如鬼魅般从屋顶跃下。
混战中,苏婉瞥见领头刺客的右手——虎口赤樱刺青正在渗血。电光火石间,她想起父亲书桌上的电报残片:"...赤樱会寻《考工记注疏》未果,疑转攻苏宅..."
"小心!"顾明远旋身将她护在怀中。子弹擦过他左臂,在石壁上溅起火星。血腥味漫开的刹那,苏婉突然握住他持枪的手:"七点钟方向,穿灰布衫的那个是头目。"
顾明远挑眉,顺着她指尖望去。那人虽作喽啰打扮,但每次后撤步都暗合日本剑道起手式。他扣动扳机的瞬间,苏婉突然抬高他手腕。子弹穿透刺客右肩,暗卫趁机卸了那人下巴。
"留活口。"苏婉声音清冷,全然不似平日温婉模样。她拾起刺客掉落的胁差,刀柄缠着京都西阵织,"这是大正七年军官佩刀,他虎口茧子在食指左侧——惯用左轮手枪的人不会这样。"
顾明远凝视着她利落翻查证物的侧影,喉结动了动:"苏小姐究竟还有多少惊喜?"
后半夜的苏宅灯火通明。苏婉跪坐在父亲床前,望着昏迷的老人。大夫说那支射偏的毒镖本该正中后心,是顾明远及时推开了苏云亭。
"令尊服了解毒丸,三个时辰内必须拿到血清。"顾明远倚着雕花门框,左臂绷带渗出暗红,"整个江南只有日本领事馆有这种蛇毒抗毒血清。"
苏婉攥紧父亲冰凉的掌心。博古架上那座西洋钟咔嗒作响,玻璃罩映出她眼底猩红的血丝。忽然,她起身取下《考工记注疏》,书页间飘落半张泛黄的图纸。
"这是改良后的击发装置。"她将图纸铺在案上,指尖划过精密的齿轮结构,"若将撞针缩短两毫米,配合螺旋式..."
顾明远忽然按住她颤抖的手:"这些可以明天再说。"
"等不了明天!"苏婉猛地抬头,珍珠耳坠甩出一道银弧,"他们想要这个对不对?用图纸换血清,这是唯一的..."
"然后让你羊入虎口?"顾明远声音陡然变冷,"知道领事馆地牢里有多少爱国志士的冤魂吗?"
月光漫过窗棂,在两人之间划出银河。苏婉忽然发现他右眉骨有道旧疤,藏在浓眉下像把折断的刀。那疤痕随他皱眉的动作起伏,莫名叫她心口发紧。
"少帅可听过金声玉振的故事?"她忽然扯开话题,指尖轻点图纸上的音律管,"《孟子》里说孔子之谓集大成,就像奏乐以金声起、以玉振终。"她抽出发间银簪,突然刺破指尖。
血珠滴在音律管剖面图上,竟显出暗藏的等高线。顾明远瞳孔骤缩——那是金陵周边山脉的军用地图。
"父亲把真正的图纸藏在钟表机芯里。"苏婉将染血的图纸凑近烛火,墨迹遇热渐渐消融,"领事馆想要的是这份假图,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晨光初露时,黑色斯蒂庞克轿车驶入领事馆后巷。苏婉裹着顾明远的军呢大衣,嗅着领口残留的火药味,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她手背。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顾明远将微型手枪藏进她珍珠手包,"先保全自己。"
领事馆会客室弥漫着线香的味道。山本领事抚摸着青花瓷盏,目光扫过苏婉颈间淤青:"苏小姐脸色不太好。"
"家父急需血清。"苏婉将铁盒推过茶几,雕花银锁映着山本扭曲的倒影,"这是你们要的东西。"
山本示意侍从取来药箱,突然用流利的中文说:"听说顾少帅今早去了上海?真不巧,我本想请他鉴赏新得的村正妖刀。"
苏婉后背渗出冷汗。两个时辰前,她亲眼看着顾明远登上开往南京的火车。此刻他应该正在百里之外接应金陵兵工厂的人,可山本这话...
铁盒开启的瞬间,山本突然暴起。苏婉翻身滚到沙发后,子弹将青瓷花瓶击得粉碎。手包里的微型手枪后坐力震得她虎口发麻,却精准打中山本右腕。
"不愧是顾明远看中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