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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里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往脖子里钻,柳冬儿蹲在河埠头砸冰窟窿。手指肿得像胡萝卜,木槌砸下去震得虎口发麻。这已经是她穿越的第三个月,依然吃不惯掺着麸皮的黍米饭。
"死丫头片子,磨蹭到日上三竿!"二婶尖利的嗓音刺破晨雾,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冲过来,"全家就你金贵,你三哥天不亮就进山砍柴了!"
冬儿攥紧冻僵的手指。原身这具十二岁的身子骨,在现代还是个小学生,在这儿已经要顶半个劳力。她瞥见二婶袖口露出的半截红头绳——那是祖母寿辰时大伯娘送的,昨儿夜里还收在老太太的樟木箱里。
灶房飘来野菜糊糊的涩味,冬儿捧着豁口的陶碗蹲在门槛上。三叔正跟父亲念叨:"……镇上的王账房说了,过继文书得趁早立。二哥既瘫了,总不能断了长房香火。"
冬儿手一抖,热汤泼在皴裂的手背上。她那个在采石场摔断腿的二哥,如今成了亲戚眼中的肥肉——过继给长房就能占二十亩水田,怪不得三叔天天来送掺沙的陈米。
"当家的!"母亲突然冲进来,发髻散了大半,"二嫂她……她非说我偷了娘的鸡蛋!"后头跟来的二婶叉着腰,掌心托着两枚沾着稻草屑的鸡蛋。
冬儿突然想起昨儿半夜,二婶房里有股子烧秸秆的焦味。她伸手戳了戳鸡蛋:"二婶,这蛋壳上咋有黑灰?莫不是在灶膛灰里焐过?新鲜鸡蛋该是透亮的。"
堂屋里静了一瞬。祖母颤巍巍举起鸡蛋对着光,蛋黄在灰扑扑的蛋壳里显出浑浊的暗影。二叔脸色铁青,一脚踹翻条凳:"败家娘们!前日丢的银簪子也是你搞鬼!"
趁着乱劲儿,冬儿溜进东厢房。三叔带来的契书就压在炕席下,借窗缝透进的天光,她瞧见"过继子嗣需奉养嗣父母终老"后头还藏着蝇头小楷:"田产尽归嗣子所有"。
次日赶集,冬儿把烤得焦香的野栗子包在荷叶里。里正娘子扭着水桶腰过来,指甲掐进她胳膊:"小娘子好本事,这炒货方子该孝敬给族里公中。"
"婶子说笑呢。"冬儿眨巴着眼,"这是前儿土地庙显灵,灶王爷托梦教的全村妇人。您瞧,赵寡妇她们都学会了。"说着掀开旁边七八个竹篓,甜香顿时漫了半条街。
开春时家里终于攒够钱给二哥请大夫。冬儿蹲在药炉前扇火,听外头货郎摇着拨浪鼓吆喝:"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她摸出藏在墙缝里的铜板,数了二十文买下红纸。
清明祭祖那天,三叔又提过继的事。冬儿突然掏出红纸包的契书:"请族长爷爷看看,这三张地契的亩数可对得上?"当初三叔代笔写的文书,把二十亩写成十五亩,剩下五亩的税却还挂在父亲名下。
族长抖着胡子摔了茶碗,三叔脸上红白交加。母亲搂着冬儿直哭,眼泪掉进她打着补丁的衣领里。院角的野樱桃花扑簌簌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迟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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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儿弯腰捡起飘落的樱桃花瓣,指尖沾着花汁染出淡淡的红。族长那盏摔碎的青瓷茶碗还在地上泛着冷光,三叔的千层底布鞋碾过碎瓷片,咯吱声像是咬碎的牙。
"明日请镇上的李账房来重算。"族长烟袋锅子敲在供桌上,惊得蜡烛火苗一跳,"老三,祠堂的功德簿你也敢动手脚?"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口掩住的嘴角渗出血丝。冬儿心里一紧,这病是去年冬天浆洗衣服落下的。她攥着那叠红纸契书,粗粝的纸边割得掌心生疼。春风卷着香灰扑在脸上,供桌上的祖宗牌位在烟雾中忽明忽暗。
当夜起了大风,猪圈顶的茅草被掀翻大半。冬儿举着油灯查看时,发现篱笆外有团黑影。三哥提着柴刀冲出去,拎回来只扑腾的芦花鸡——鸡脖子上系着三叔家独有的蓝布条。
"这是要栽赃咱家偷鸡!"三哥气得踹翻鸡笼。冬儿却掰开鸡嘴,掏出团湿漉漉的黍米糠:"喂饱了才好下蛋,明日四更天放回去。"
果然卯时未到,二婶就拍着大腿在院门口嚎:"丧良心的贼骨头!连下蛋的母鸡都偷!"左邻右舍端着粥碗围过来,却见三叔家鸡窝里整整齐齐蹲着十只鸡,其中那只芦花鸡正扑棱翅膀,啪嗒下个热乎蛋。
里正娘子挤进人群时,冬儿正捧着瓦罐给鸡喂食:"昨夜大风,许是黄鼠狼叼来的。您瞧这鸡脚上还沾着后山的苍耳子呢。"众人探头细看,那苍耳子只有三叔家挨着山脚的田地才有。
谷雨那天,冬儿跟着大嫂去挖野荠菜。溪水刚化冻,手指浸在春寒里像针扎似的疼。她突然发现向阳坡上有片野薄荷,嫩叶在风里翻着银白的背。
"嫂子,咱晒些薄荷茶去药铺换钱吧。"冬儿揪下片叶子揉碎,清凉味直冲脑门。大嫂却摇头:"镇上周记药铺压价狠,去年晒的紫苏才给三文钱一斤。"
回程时遇到货郎,冬儿用五颗野栗子换了包陈茶末。当晚她摸黑溜进灶房,把薄荷叶掺进茶渣里炒香。第二日恰逢庙会,她挎着竹篮蹲在土地庙石阶下:"两文钱一碗消暑茶,祖传秘方治春困。"
晌午头太阳毒起来,赶集的脚夫们很快围上来。冬儿特意留出三碗澄澈的,端给巡查的税吏:"官爷辛苦,这是新熬的甘草薄荷饮。"等税吏喝完咂着嘴走远,她才从篮底掏出真正的"秘方"——掺了姜汁的茶汤,辣得人冒汗却格外解乏。
收摊时数着七十二枚铜钱,冬儿摸到其中一枚带着齿痕——这是前朝私铸的劣钱,药铺掌柜最厌这个。她蹲在桥头等了半晌,果然看见瘸腿猎户背着山鸡经过。
"陈叔,跟您换枚好钱成不?"她晃了晃那枚烂钱,"明日帮您留碗双倍姜的茶。"猎户咧着嘴摸出钱串子:"鬼丫头,跟你爹年轻时一个脾性。"
立夏前一天,二哥终于能拄着拐下地。冬儿把晒干的薄荷扎成小把,突然听见院墙外有车轱辘声。周记药铺的伙计探头进来:"听说你家有上等薄荷?我们掌柜出五文一斤。"
大嫂慌得直搓围裙,冬儿却把簸箕往后一藏:"前几日都被县里仁济堂定走了,说是要配消暑丸。"等伙计急着涨到八文,她才勉为其难地掀开草帘,露出特意留的二十斤品相最好的嫩叶。
傍晚时分,母亲数着新得的钱串子,突然落下泪来。油灯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摇晃着像是要飞起来的蝶。二哥用新削的竹片编着蝈蝈笼,忽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