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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猫腐尸已被野狗叼走,树根处却留着簇新香灰。她用银簪子挑起灰烬,里头混着半片未燃尽的黄符——正是五姑婆在土地庙求的镇邪符。
暴雨说来就来,冬儿抱着账本往染坊跑。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她瞧见瘸腿李趴在染缸沿上撒着什么。第二日开缸,本该殷红如血的茜纱泛着诡异的紫,凑近闻竟有股尸臭味。
"这是遭了厌胜之术啊!"五姑婆杵着桃木杖闯进来,腕间新添了串骨珠,"老身昨夜起乩,见着柳氏先祖说有人动了阴宅财……"
冬儿突然掀开染缸旁的草帘,二十匹霉变的绢纱哗啦倾泻。五姑婆的咒骂戛然而止——那正是她家被雨水泡坏的存货。
"姑婆眼神真好。"冬儿捡起霉纱里的黄符纸,"连我藏在缸底的驱虫符都瞧得见。"染坊外忽然响起铜锣声,里正领着衙役冲进来,后头跟着面色铁青的瓜皮帽商人。
"有人告发你们用巫蛊之术!"衙役的腰刀挑开草垛,露出冬儿早备好的《齐民要术》。泛黄书页间夹着前朝柳氏的染方,朱批赫然盖着洪武年间的官印。
商人倒退两步撞翻矾石桶,五姑婆的骨珠散落一地。冬儿拾起滚到脚边的珠子,对着日头照出里头灌的铅:"听闻县太爷夫人上月丢了陪嫁的珊瑚串?"
惊堂木拍响那日,祠堂里的白银变成了赈灾粮。冬儿捧着"义商"匾额经过晒场时,听见五姑婆在井台边哭骂:"天杀的柳冬儿,连死人钱都……"话音未落,她藏在灶膛的鎏金佛头突然滚落,正正砸在巡按御史的皂靴前。
秋风卷着新稻香掠过染坊时,二十架纺车正在院里齐鸣。冬儿扶着大嫂给县学捐的织机,看女孩子们的红裙摆扫过青砖地。村口老槐树不知何时抽了新枝,嫩芽在风里晃着,像是谁挂了一树的小银铃。
冬雪初霁时,染坊檐角的冰棱子折出七彩光晕。冬儿呵着白气清点岁贡的绛纱,忽听得村口驴车吱呀作响。裹着狐裘的妇人掀帘下轿,鬓边点翠簪在雪地里晃出幽幽碧色——正是三年前被休弃的柳家姑奶奶柳玉容。
"好侄女,怎的让长辈在风口说话?"柳玉容的护甲划过茜纱,刮出丝细小的跳线。冬儿盯着她貂裘下露出的绣鞋,金线缠枝纹与祠堂族谱上的装饰如出一辙。
上元节祭祖,柳玉容捧着鎏金暖炉挤进祠堂。族长诵读祭文时,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炸裂,碎玉溅进烛台引燃了族谱。"哎呀,定是阴气冲撞了。"她帕子掩着唇笑,眼角却瞟向供奉在先祖牌位前的染方木匣。
开春化冻,染坊井水突然泛着铁锈味。冬儿蹲在井沿数苔藓,发现青砖缝里嵌着几粒朱砂。对街孙铁匠捎来口信:"昨儿半夜有人来打凿子,说是要开山采石。"
惊蛰雷响那日,柳玉容带着风水先生满村转罗盘。"龙脉在染坊底下,不破土恐损全族气运。"她指尖点着后山新裂的地缝,冬儿却瞧见那裂缝里露出的靛蓝矿脉——正是染坊独用的青金石。
暴雨冲垮矿洞时,柳玉容的轿子正卡在官道上。衙役从塌方处扒出十筐硝石,裹矿石的油布上还沾着翡翠镯子的碎渣。冬儿举着族谱立在县衙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泛黄纸页间赫然记载着:柳氏玉容,永乐三年除籍。
夏至蝉鸣最盛时,染坊新起了三间琉璃瓦房。柳玉容当年带走的妆奁匣子突然出现在赈灾粮里,匣底暗格藏着半幅藏宝图——墨迹竟是新近才描的。冬儿当着里正的面烧了假图,灰烬里浮出当年姑奶奶私奔时卷走的田契。
秋分祭灶,柳玉容蓬头赤足被逐出村。冬儿将新染的缠枝纹贡缎铺在祠堂供桌上,日光透过琉璃瓦洒下来,布料上暗纹竟与族谱残页的缺角严丝合缝。大嫂抱着新生的婴孩轻笑:"这丫头,把祖宗的手艺都绣进经纬里了。"
染坊的纺车声惊起寒鸦,二十里外的官道上,载着御赐匾额的马车正碾过薄霜。车辕铜铃叮当,惊醒了趴在县志里打盹的老塾师——泛黄的"贞烈妇"条目下,柳玉容的名字正在晨光中褪色成灰。
冬儿倚着新漆的朱红门框数檐下冰棱,忽见官道上扬起雪尘。八抬暖轿里探出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帘角金线绣的貔貅纹刺得人眼疼——是府城来的织造局督办崔大人。
"柳掌柜,明年端阳贡缎要添十二色缠金丝。"崔大人抿了口雪水茶,杯底沉着的金瓜子叮当作响。冬儿盯着他腰间晃动的双鱼符,那是进出皇城的凭证,鱼眼睛却镶着前朝官银才有的绿松石。
春分祭河神那日,染坊的青金石矿洞突然渗血水。猎户家的大黄狗对着后山狂吠三天三夜,叼回半截缠着金丝的断指。里正哆嗦着要封矿,冬儿却用竹竿挑开碎石——洞壁上赫然钉着具腐尸,裹尸布竟是去年上贡的残次品。
"这是要断我们村的财路啊!"赵寡妇瘫坐在矿洞口,她儿子刚在染坊学成挑染手艺。冬儿捻着腐尸衣角的金丝线,忽然笑出声:"劳烦崔大人验验,这缠金丝的捻法可像御用监的手艺?"
崔督办再登门时,身后跟着个戴镣铐的老匠人。冬儿将浸透茜草汁的棉帕往尸布上一按,褪色的金丝竟浮出"内府监造"的暗纹。老匠人突然挣脱枷锁,枯枝般的手指向崔大人:"是他逼老朽用官银熔金线!"
惊堂木震落梁上燕巢时,冬儿呈上的族谱被火舌舔出焦痕。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地契,正是矿脉所在的山头——立契人竟是崔督办祖上。府尹摔了茶盏:"好个监守自盗!"
端阳龙舟鼓响彻河面,染坊新出的霞光锦铺满贡船。冬儿立在船头理穗子,忽见水下浮起串气泡。船身猛震的刹那,她反手将备好的艾草包砸向水面——油花遇火轰然炸开,两个黑影惨叫着跃出水面,手里还攥着凿船的铁锥。
"这不是五姑婆家的双生子么?"赵寡妇扯开刺客面巾,少年腕上戴的银镯子叮当响,正是当年赈灾粮里失窃的官银所铸。岸上围观的柳玉容突然尖叫,她藏在袖中的契纸被热浪燎着,露出"崔记钱庄"的印鉴。
秋雨冲刷着新立的贞节牌坊,冬儿蹲在祠堂檐下煮茶。大嫂抱着账本惊呼:"崔家赔的五百两变成砂石了!"冬儿却将砂石倒进染缸,靛蓝汁里渐渐析出金粉——这才是前朝官银真正的藏法。
腊月祭灶那夜,二十架纺车突然齐声哀鸣。冬儿举灯照见车轴里塞满浸油的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