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施的角落。安顿好了我,养父才走出里屋,对看热闹的村邻和祖父祖母说:“不管咋说,‘三十’都是我们楚家的孩子,我要养大他。”
是的,养父给我起名叫做“三十”,因为我是大年三十被他捡回家的。
从我记事起,养父总是一瘸一拐地终日忙碌奔波。他的话少得出奇,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家。
家中一共三亩地,全都在靠近后山的山脚下。而太爷爷当初留给他的五亩河边的水浇地,却被祖父继承,美其名曰他是长子,还养大了自己最小的弟弟,也不容易。
山脚下的三亩地,不但贫瘠,而且土里还有数不清的小石头。因此有耕牛的人家不愿把牲口借给养父,理由是怕牛伤了蹄子。
养父只能一个人拉着缰绳,把铁铧梨插入布满碎石的土壤中。独自费劲地把泥土翻开,直到成为一道道整齐的沟壑,最后才播下希望的种子。
养母在家中照看我。她“咿咿呀呀”地不知说着什么,却满含笑意地照顾着年幼的我。
养母长得清秀,可惜却不会说话,但是她手巧。
她没有奶水,就去村子里年轻妇女那里帮我讨奶喝,用自己从林子里砍回的竹子编成的竹筐、竹席交换。
实在没有讨要到奶水,她就会红着眼睛抱着我无声地哭泣,然后起身熬一些小米粥。
撇清小米后,在清汤里加一些红糖,融化之后再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喂养我。
夏天天气稍微一暖和,养母就会用布条把我捆在后背,扛起锄头,早早起来陪着养父一起到三亩地里拔草除虫。
等日头上到天中间,就把我从背上解下来,放在地边的树荫下,掏出怀中早已融化好的米浆。
等我吃饱喝足,再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和屁股,慈爱地哄着我入睡。
然后才轻轻地把我放在地上早已铺好的小褥子上,给肚子上盖上一条毛巾,继续默默陪着养父拔草除虫,挑水浇地。
秋收时,养父和养母起早贪黑地收完自家地里的庄稼,然后就去忙着帮别人家收谷子,扛玉米。
收一亩地的谷子能挣5块钱,扛一麻袋玉米挣5毛钱。一个秋天下来,养父能挣七、八百块。
秋老虎的天气,太阳依旧毒辣,养父佝偻着腰,脊背被晒得黝黑,裂口子起皮。
便他依旧满头大汗埋头苦干,拖着受伤的腿卖力苦干。
有的主家厚道,会到地头送两牙西瓜,但有的主家斤斤计较,结账时会少算几毛钱。养父从来不争辩,只是沉默着把钱接到手中,数一数再揣进坎肩上的衣兜里……
从小就在这个家里长大,到了懂事会说话的年纪,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让我喊他们“五爷爷”和“五奶奶”。
有一次我学着村里其他小孩子,回家时喊了他一声“爹”,从来不发火的他却瞪圆了眼睛,认真的训斥我:“别乱辈份,我是你五爷爷。”
所以我知道了,我并不是养父和养母的亲生孩子。
我也知道了,我的亲生父亲,其实就是大爷爷家的独生子——楚升。
所以有一天,当我在村里的巷道中遇到楚升时,我怯生生地看着他,紧张地喊了一声“爹”。
由于上嘴唇有豁口,吐字很不清晰。
楚升回头看了我一眼,掩饰不住眼底的慌张:“豁儿弟弟呀!你乱叫什么?”
是的,我的亲生父亲,一直把我叫弟弟,也丝毫不掩饰对我的讥讽。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抱住他的小腿,奢望他能抱抱我,“爹,你是我亲爹吗?”。
楚升却一把将我推倒,甚至还对倒在地上的我踹了一脚:“你是不是有病,死孩子!”
五爷爷从地里干活回来,目睹了这一切。
他红着眼睛狠狠推开还要继续攻击我的楚升,心疼地抱起我,拍着身上的灰尘和泥土。
“孩子,咱们回家。”
楚升在我身后笑得怪异又张狂:“瘸叔,你不如就认他当儿子吧……”
养父没有理他,反而把我抱得更紧。我哭哭啼啼跟着五爷爷回到了那个四处漏风的老房子。
后来听人说,祖父祖母早就给楚升又张罗了一个媳妇,就在我的亲生母亲去世2个月之后。
他们很快就生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全家人喜不自胜。特别是祖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为了纪念这个宝贝孙子的出生,祖父特意给他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楚天赐。
他是蛇年的正月初一出生的,比我整整小了一岁。祖父逢人就说,年里出生的孩子天生有福气。
而我,因为天生就是个兔嘴唇,村里的孩子总是嘲笑我。
有的把我叫做“豁豁嘴”,有的把我叫“豁儿”,甚至对我最友善的花花妹妹,也从来不叫我的大名楚三十,她把我叫做兔嘴哥哥。
五爷爷和五奶奶对我很好,但家里还是太穷。因此全村的人都不待见我们一家,虽然我并没有吃过他们一口粮食。
五奶奶有尿炕的毛病,从我记事起就知道了。她每次犯病就会卧在炕上动弹不得,缓好了就会立即下地干活。
所以尽管我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但我每天都要喂鸡、拾柴火、剥玉米。
稍大一些后,还要学着烧火热炕,打猪草喂猪。
长大一些的我,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也知道全村的孩子都不待见我,因此也越来越不愿意出门。
但是过年总要是去拜年的。不懂事的时候,我很喜欢这样的时刻。
五爷爷总会在年前到镇上买几尺布,为我和五奶奶每人做一身新衣,再买两斤肉回来。
而五奶奶一到冬天,就会熬上一锅的浆糊,再拆下门板,把家中的旧衣服和碎布头平整地贴在门板上,一层一层的糊起来。
干透之后再裁剪出脚的形状,为全家每人用针线纳几双厚厚的鞋底子。
夏天穿的鞋会用单层的厚布做鞋面,冬天的鞋子则会用黑条绒做面子,然后再壮上一些棉花做成棉鞋。
尽管祖父和祖母很不待见我们一家,但五爷爷带着我上门拜年,总还是不得不挤出几分笑脸的。
全村所有人,包括已经嫁出去的三个姑奶奶,都知道我这个豁嘴儿是楚升的亲生儿子,但依旧不能阻挡祖父和祖母对我的厌恶。
五爷爷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大团结”,小心翼翼地递给爷爷。
“大哥,这是给天赐的压岁钱。”
“哎呀,天赐还那么小,会花什么钱?”祖母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宛如我在村头路边捡拾进竹筐里的牛粪,却手脚麻利地从五爷爷的手中夺过那张钞票。
祖父装作严肃的样子,看了看五爷爷,又看了一眼满脸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