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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一辈子没有读过书,也说不出话来,只会欣喜的把我抱在怀中。抱的好紧,好紧。
爹却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认识几个字就了不起吗?我认得的字比你多。好好念书。”
娘不会说话,但她却认真地盯着我的嘴巴,学着我的口型,每天都要拉着我陪她练习。
对,娘不会说话,她天生是聋哑人。但她却学会了叫出我和爹的名字。
“楚才、楚卅。”含糊不清,发音怪异,却宛如天籁。
爹激动得热泪盈眶,转头却又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
家里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很多,逢年过节爹也舍得买一些肉回来,但最终却在爹娘的互相推让中全放进了我的碗里。
到镇子上初中那年的寒假,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娘怀孕了,爹高兴地拖出那头足有200来斤的肥猪,手起刀落,变成了白花花的两扇猪肉。
往年只舍得留两条肋巴肉在家,其余全到供销社卖了换钱的爹,却破天荒的用粗盐把这些肉腌在了瓮里面。
他说要给娘加强营养,晚饭的时候,还给我和娘的碗里各塞了一个猪蹄。
我的心里却隐隐有些难过。
因为村里的邻居们早就告诉过我了,甚至舒天赐在学校里也嘲讽过我。
“”兔子嘴,你的瘸爹和哑娘不要你了。”
“你爹你娘40岁了还要生孩子,他们不爱你了。”
“你马上没钱上学了。你爹是个瘸子,累死累活挣不到钱,以后你就得跟着他出苦力了。”
“他们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你以后就是多余的……”
爹开心地端起搪瓷缸子,他专门让我到村口的小卖部打了一塑料壶的玉米酒。
他端起缸子开心地说:“以后这个家就要多一个人了,三十,你要有弟弟和妹妹了。”
说我一点不担心不难过那是假的,失去父母关爱的恐惧,让我的泪珠像线珠子一样从眼眶中滑落。
看着碗里卤得油黄的猪蹄,我却难受得根本吃不到嘴里。
娘欢天喜地,啃得满嘴流油。
爹奇怪地问我:“三十,你怎么不吃呢?”
我当然不愿意吃,转身跑进里屋,拿出来一叠毛票。
“爹,这是我放学路上捡废铁和啤酒瓶换的钱。”
“你们生了弟弟或妹妹,能不能不要把我赶出家门?”
“我能挣钱,我可以不上学,只要让我长大,长大以后我能还给你们。”
爹爹端着搪瓷缸子的手突然顿住了,他盯着我的脸恍惚了好半天才长叹一口气。
娘也停止了啃猪蹄,随手在棉袄上抹了抹手指头。手舞足蹈地向爹和我比划着。
爹语重心长地说:“三十,别听村里那些烂舌头的人瞎说,有了弟弟和妹妹,爹和娘也不会不管你。”
“你是先来咱们家的,你就是大哥。天王老子来了,你也是我楚财的儿子。这世上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的。”
我的哑巴娘嘴里“咿咿呀呀”,含混不清地叫出我的名字“楚卅”,又用手比划着写字看书的样子。
爹看了一眼娘,他重复一遍:“再别说不上学这种话了。这世上只有念到肚子里的书才是自己的。”
又看了看我缺了一块的豁嘴唇,眼光一暗。
“今后我再多找点活去做,要给你的嘴做个手术了,要不然长大娶不了媳妇。”
知道我每天放学都要在镇子上捡废品换钱后,爹和娘说什么都不让我再干这些了。
爹拉着我,逼我跪在堂屋祖先的牌位前发誓。
“要好好读书,读书才会有出息。”
我当然会珍惜机会,因为我知道养父养母生活的不容易。
我拼命读书。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背记英语单词和古文。
我不放过课间的每一点时间,缠着老师给我讲课堂上没搞清楚的问题。每天放学回到家,我依然是先做完力所能及的家务,然后就坐在炕边,就着昏黄的20W灯泡,一遍一遍地复习课堂的知识,预习次日的学习内容。
由于我的兔唇,我咬字依然不清晰,但我的成绩却突飞猛进,从插班进入一年级时的“波婆莫佛”都搞不明白,到初中毕业时,已经排到了全校的前三名.
在我正式把五爷爷认作父亲的那天,楚天赐的爷爷,也就是我的亲祖父曾经向我吹嘘过,他们的亲孙子楚天赐在周岁抓周的时候,左手抓了一张大团结,右手抓了一支笔。
但我后来分明听村里人说,祖父祖母在罗筐里摆满了笔墨纸砚。
全家都围着胖乎乎的楚天赐,逗着他,引着他,想让他去抓笔杆子。
楚天赐从小被喂养的肥肥胖胖,脑袋大脖子粗,一条胳膊像分成七、八节的莲藕。
成功地抓住了笔杆子后,却一把扔掉,反而抓住了祖父捏在手中的一张“大团结”。
祖父脸色一变,转而哈哈大笑。
“这孩子长大是个当官的,又有钱又有本事。”
而至于我?
“说话都漏风的豁豁嘴!老五两口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当初就应该看着他死在雪地里,也算是这个娃娃的解脱……”
爹和娘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家里多了一份欢声笑语。
我依旧每日上学,回家后除了做完家务还要忙着帮着娘带新生的弟弟。
我也由起初的担心惶恐,慢慢变得安心沉着起来。因为爹和娘仍然一如既往地对我那么好。
爹依然是沉默寡言,只是从那件事之后他偶尔会在饭桌上当着娘的面认真地给我手中塞上一两张“女拖拉机手”。
“上中学了花销多。省着点花,别让人看不起。”
我默默接过。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仍然抽空在放学时捡废纸板、废铁和酒瓶去镇上的废品收购站卖。
我总怕这样的日子只是南柯一梦。
年纪小小的我已经有了恐慌感,尽管心中还算踏实,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心底最深处呼喊。
“你随时会被抛弃。”
看着我沉默的表情,爹张张嘴,目光有些暗淡。
娘抱着弟弟在怀中喂奶,看到我和爹沉默相对,急得“咿咿呀呀”。
“楚卅”,娘含糊不清地呼唤我。
我的眼泪瞬间流淌下来,不管怎样,爹和娘都拉扯了我十几年。哪怕他们有了弟弟不要我了,我也会报这个恩情的。
爹没头没脑地给我留了一句话:“爹说到做到,你把心放到肚子里。”
如今的爹更辛苦了。为了养家,整日拖着那条瘸了的腿四处奔波,变得又黑又瘦,但眼睛里却有着异样的光芒。
“只要你们兄弟两个都好好念书,咱这家以后就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