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冻红了的耳朵大声道:“本公主命座下镇北将军向隆运门膳房进攻!”
可明明挨打,他却仿佛受用得很。
那双手将背上的我掂得更牢了些,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我看不清那张脸,却瞧清了那双红透的耳尖。
“江寄澜,别忘了,今日起我可是你的未婚夫了。”
他轻声说道,风雪交织,偏偏那句话我却听得真切。
……
老天奶!
怎么又是未婚夫!
人活着就要成婚么?
4.
我被那声腻腻的“未婚夫”给吓一激灵醒了,更让人清醒的是鼻尖正对处,连油纸都掩盖不了香味的八宝鸭。
我抱着那只鸭大快朵颐,心想门口那个脸皮薄的小侍卫果然口是心非,吃了我画的大饼,办事效率快到发指。
不过如果可以忽略身体时不时神经的抽搐,那就更好了。
“我才走了十一日八个时辰三炷香你怎么就成这个鬼样子了。”
空旷的小房间里响起一道漫不经心的疑问声。
很有几分特色,就像春水融冰,初日化雪般清凌。
我刚啃完忽地一抬头,只见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
那双带茧的手迅速覆上我的额头,是典型的登徒子行举。
“果真是烧傻了。”他喃喃着,“脸怎么成这样了……这得多疼啊。”
他快速地从怀里取出一只小药瓶,意图如何不在言下。
我自然反抗,天晓得是不是辛珂在玩扮演,却抵不过那人身手极好,拳打脚踢间,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一言不发地为我上完了脸上的伤药。
脸颊凉凉的,比瑶璎给的药效果好许多。
几息后他却无端抽剑暴怒。
我拔了发髻中的簪子,正对于他,却看见了那双眼眸里一闪而过的不可置信。
“吃了我的鸭子,就是这般对待救命恩人的?”
他随及扬起双手。
那顺其自然的动作,倒显得我一个弱质芊芊的女子下一秒就能吃了他似的。
我看清了他的行装:一袭沧浪青,却配濯缨剑。
趁他不备我猝地扬起他的面具。
却看到了他湿答答的面容。
“你哭了?”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不就吃你一只鸭子么?”
我的声音愈发底气不足。
他那张脸一面是琅嬛神祗般清隽。
另一面却是地狱修罗模样,字面意义上的刀割斧凿,皮肉翻涌。
唯有那双眼眸,星河流泻,美人垂泪般动人。
“再说……如今我们也算是殊途同归。”
“我且问你,你姓甚名谁?”
“剑客——竹不昧”,他眼睛亮了一瞬。
他观察了许久我的反应,仿佛在确认些什么,顿了顿,接着却又快速补充,仿佛在彰显登天的文化水平。
“君子修竹的“竹”,不昧因果的“不昧”。”
我却步步紧逼直把他逼近窗边,仿佛手中的簪子是一把利剑。
看到他墨瞳盈盈,我敛眸道:“半旬前,我摔了脑袋,不记得许多事,看在阁下雪中送炭份上,敢问从前……我与阁下究竟有几分关系?”
“若算十分,便有十分。”
他正视我的双眸,从怀里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根簪子。
我定睛一看,这样丑得别无二致的簪子,显然与我拿着的是一对。
“今岁三月初三,是我们的婚期。”他含羞道。
“……”
我还没来得及接着问下去,便闻院中齐声大呼“主君”。
他闻声不语,切瓜一般砍掉了我沉重如山的脚铐。
我却盘腿坐在地上,闭目不理。
“快逃吧,寡不敌众哪,绣花剑客。”
竹不昧却哼地一笑,一把将我拉起在后。
剑风凌凌,少年张狂的很。
“那你就睁眼看看,我这把绣花剑是如何诛杀这孽障罢!”
辛珂忽地破门而进,霎那间却鲜血如注,刮撒上无数片月白昙纹裙。
他那双自恃天下文人墨客皆要歆羡的右手,垂落在我最前方的地板上。
显然还带着余热,指尖颤颤,我睁大了眼睛,清晰看见了断开的腕中白骨。
伴随着辛珂的怒吼,我晕了过去。
作为一个娇养长大的贵族淑女,这时候如果晕过去,才是最合适的。
我的身体倒下那刻,却被准确无误地接住了。
就像是重复了无数遍的动作,让人觉得安心无比。
5.
“令夫人脉如走珠,像是……有孕了。”
我觑了眼竹不昧的脸色,果然黑如锅底。
自从我们从辛珂府中逃出来后,我们安顿在了一处偏僻小院。
我从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跳进了另一个封闭的院子。
窗口却盛满阳光,并枝枝梅萼。
那个绣花剑客捉来了数十医士。
从白日看到黑夜,总算澄清了有孕的谣言,但并不见得有几分轻松。
没有一个大夫能从古怪的脉相里诊出我的病症。
起先他还能插科打诨与我比赛骂辛珂,但望着厚厚的脉案神色愈发凝重。
但被我日日暴饮暴食的举动越发感到麻目。
“这就是你说的情场失意,饭桌不能自已?”
“正常……”我拍了拍竹不昧的肩,示意让他从痛失老婆本的状态中振作起来。
“也就十屉蟹黄包五个胡饼四碗云吞两碗牛肉面串糖葫芦一桌茶点……”
他像是回想起什么不禁认同道:“正常,太正常了。”
我下意识便要给那人膝上一脚。
他没躲开,反倒语气委屈起来,铮铮道。
“当日飞雪中,你说非君不嫁。”
“十里梅林里,你说要子孙满堂。”
“谁知转头却把我忘了,竟要与这贼子拜天地高堂!”
“……”
男人,竟是这般娇蛮无理的吗?
话术和辛珂重复程度过高,我差点信了自己是什么薄情寡义的女子。
说到辛珂,我又从竹不昧从黑市搜罗的五国录里拼凑出了他的底细,案底白纸黑字。
梁国二皇子,曾于启国为质十三载。
我失踪后,作为辛珂手中重要据点的康城戒严数倍。
辛珂连只老鼠都不愿放出城。
“若我想出去,小小康城,又奈我何?”
我制止了竹不昧熟悉的龙傲天发言,眼皮子直跳。“看来你很想我们一同被射成马蜂窝。”
最终让我与竹不昧毫发无损出城的却是瑶璎。
我扮作了她身边那个毒舌的小丫鬟,竹不昧则当了车夫。
守城者不愿得罪梁国四方将军的掌上明珠,及辛珂明面上最宠爱的夫人。
“戚慕雪,你滚,滚得远远的;你这张脸,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
“明日就是我便要与主君成婚了,真可惜,临走前也没让你喝上一杯喜酒。”
我看着她百感交集。
“那便恭祝辛夫人与心上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还穿着那身精致的月白昙纹裙,拉过了我粗糙的双手,啧啧发叹,露出她腕上的绣蝶,趾高气扬道:“秦瑶璎,我叫秦瑶璎。”
“辛夫人——告辞。”
我捏紧了手心的东西。
卡在喉咙的那句“你该与我们一道回去”的话终究咽下了。
她欣然应道,瞭望远处,不知在想什么,亦仿佛没听见竹不昧那句“换脸不换心,谁稀罕哪”。
竹不昧说要带我回启国——凤城。
他说,那里有最好的大夫,最好吃的八宝鸭。
可临近绥城,在一个雪夜里,我甩掉了竹不昧。
6.
风声泠泠,野松歪木。
我躲在一个破庙中。
菩萨闭目压在头顶,香火冷落。
檐角下悬挂的青铜铃颤动着,我窥往西窗不见月,只见白首夜归人。
我慌不择路,往蒙布的香案桌下钻去,安静得只能听见愈发靠近的脚步声。
扑通……扑通……
还有我的心跳声。
伴随着布帘掀开那一刻,一步之外,冒出了竹不昧那张脸。
黑灯瞎火中,他并未戴面具。
我只看得清那只伸出的虎口带疤的右手。
“第四百三十一次。”
“你又骗我……”
他见我沉默着,并未放下那只手,换了个话头。“那贼子就在十里之后,你还想当他那夫人么?”
我双眼迷蒙,骨髓仿佛万蠹啃食。
竹不昧的轮廓逐渐与辛珂重合,我糊涂道。
“你懂个屁。”
他将一粒药丸塞进我喉中。
“我是不懂,但我师傅说过,不可见死不救;你若回头,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