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差点火烧厨房,是薛午发现并与我收拾残局。
自那以后,耍惯了银枪刀剑的他拿起了菜刀铲勺。
他平时不这般,这会儿却话密,仿佛在阻止我开口。
忽地起身时却被我拉住了竹青色的衣角。
“我要见小善。”
“小善不在这。”
门外恰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拍门声,稚子长嚎:“姐姐,薛将军又欺负人!啊~小善没人要……小善好可怜……”
……
“宫里出事了对不对?”我长吸一口气道。
他僵硬地转过头来,明明不肯回答,最终还是顺着我的提问,脱口而出。
“陛下昨夜子时……殡天了。”
我注意到他那双执惯刀枪的双手捏拳,青筋暴起,手腕处草草缠上的白布渗出鲜血。
“啪嗒”一声接一声落地,溅起朵朵血花。
就像我手心处同样染血的梅花般靡丽。
情丝蛊,子蛊一旦种下,便受母蛊牵引。
无情者受骨刺之罚,溺情者为傀儡之身。
我突然轻笑出声,薛午在旁一言不发。
“他死了,他终于死了!”
屋中贯穿着痴狂的笑声,偌大的铜镜前,我的身子颤抖得像只佝偻的蛊虫。
一滴滴泪融入地板上的血花,眨眼消失。
9.
“姐姐消失的时候小善好害怕……但陛下令小善穿了姐姐的衣裳,在府里装病,可是……可是没过多久皇后娘娘就命人封了公主府。”
“公主失踪后,陛下恰误食金丹,夜半昏厥;皇后娘娘以清君侧之名封了君都各府。”
“有一天夜里,小善被打晕藏在泔水桶里,醒来后,小善发现自己在船上,幸好姐姐教我凫水,便跳水逃了去寻姐姐……”
“薛二带兵巡防时恰撞见这憨丫头,便使人送回了凤城。”
“姐姐脸上可还疼吗?我不管,姐姐在我心中还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姐姐!”
小善抱着我的手臂哭哭啼啼;薛午的面色铁青。
总算一人一句交代出了始末。
“姐姐,我还能见到薛二将军吗?我上次说要给他做窑鸡吃,他还没吃过呢。”
小善的狗啃刘海下,眨巴眨巴着一双桃花眼,天真懵懂。
我抚她发丝的手顿了顿,强颜欢笑道:“当然了,我们小善最最心灵手巧了。”
她听了开心不已,脸颊上两个小梨涡,欲撞进我的怀里,衣领却被薛午提溜住。
“还是这般莽撞。”
小善的脸顿时垮了下来,眼泪汪汪地盯着我们。
“我刚路过膳堂,看到里面还有半碟云片糕,”
他对着小善没好气地说。
我心中无奈,一眨眼,小善就没影了。
窗外凌霜梅香,我端整肃容,开始收拾起行装,却被阻止。
“皇后图谋不轨,你若回京勤王,此行何险!”
“勤王?难道不是在父皇灵位前诛邪弑恶更有意思些?”
我敛袖,恰注意到,他从方才进来便低垂着双眸,不曾与我对视。
这绝非是他的作风。
“薛不昧!你何时婆婆妈妈起来!抬头看我!”
他扬眉抬首,眸色入了魔般,掩饰不住奔涌而出的情意。
“我们的婚期,仅余两旬。”
“薛家有御赐丹书铁契,留在凤城,我会护你一生。”
他步步紧逼,捻去了我手心的梅花瓣,不断扯近距离。
“你被辛珂种下的情丝蛊已然移到我的心口处……如若你不在侧,我……”
我却朝他的胸口重重推开。
“薛卿,你逾矩了。”
他却顺即炸毛,俯首贴近我的双眸。
“为什么你能对辛珂温柔小意,我却不能?凤城才是你的家!”
“我若不去,凤城也终将沦丧于后党之手!薛不昧,你外护得了大启百姓,内却抵不过朽木之蠹!”
他迎声相对道:“我们有御赐婚缘,若安后阵!他人怎能相干!”
我朝着他冷冷一笑。
“薛将军,那道赐婚圣旨早在康城,就被本宫烧了啊。”
我的声音嘶哑得难听,颤着声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又补了一刀。
“本就是不作数的东西,烧便烧了,哪里比得上性命重要。”
“你们薛家,该守的是大启山河,不是一个女人!今朝为吾,明日何妾?”
我牵了刚至门外的小善,不再回头见他,只抛下一句话。
“荀阿嬷会治好你,一定会。”
10.
我妥善安置了小善,孤身一人千里策马奔赴君都,却并未碰见刺客之流。
先帝殡葬之仪前一日,我在城外的小重金山野宿,竟又梦忆起了前事。
凡梦怪诞,可我的梦却真实得像一篇篇写下的手札般清晰。
……
金銮殿中,帝怒。
“孤的扶阳,不是你们口中安抚梁贼的棋子!”
“陛下,若是一身可抵百万兵,公主和亲又有何妨!”
一发须皆白的老臣率众上谏,长跪不起道。
“章大人是百年难出的文首,岂不知社稷依明主,安危岂托妇人?”
重重朱紫袍间,却夹杂着一个披坚银面的少年郎,铿然反驳。
“薛将军此言差矣!莫非有藐视圣上之意?”
“呵,敢问君都谁人又不知章大人最喜扣帽子?如今这帽子竟平白戴到圣上!”
“薛午你……真是无状小儿!”
……
天献二十八年秋日,我整理完凤城母亲的遗物,找到一支明山狼毫,欲蹲守前殿借花献佛。
重重金幔珠帘后,朝臣沸议。
听到那句“孤的扶阳”我的心顿时如坠冰窖。
那年白露,我过了十六岁生辰。
铜镜中映出那张与“生母”仅六分相像的容貌。
朦胧雾暗,便已是绝色。
不禁让我想起生辰宴时启帝那句话。
“扶阳娇纵,合该留在宫中伴孤一世。”
那只长了老茧的手停顿在我的腰身上,一点点往下移动。
是了,我的贴身嬷嬷青萍在皇后的授意下日日前去帝宫相报。
“桃月十四,公主葵水至。”
“年前刚做的春服,公主小衣便已紧了。”
“那腰身风流,怎堪一握。”
“公主三千青丝,梅枝斜绾,肖极兰妃故容。”
他是天子,纵然罔顾人伦,也无人指摘。
彼时,耳边酒气袭人,我浑身战栗却强忍恶心,乖乖承应。
无人知晓我袖中掐断了数根丹蔻长甲。
前殿吵闹非常,直至传来薛午熟悉的声音时,我才不禁松了紧绷的心神。
恍惚中听见朝中异动。
“陛下!”
“陛下有恙!退朝!”大监长号。
只听见前殿闹哄哄一阵,珠璎环佩泠泠,我心中暗暗发劲,疾步往前殿去。
“公主!公主不可!后宫不得入殿听政!”
青萍嬷嬷果断命人拦下,却被我呵退。
龙辇经过,启帝看见我,摆手让步辇停下。
“扶阳……你为何在此?”
他苍白的脸庞上硬生生扯出一个笑来。
我逼迫自己露出对镜练过无数次的女儿娇态。
“父皇,儿臣在凤城寻到了支玉簪,不由想起母妃从前念过是父皇亲手雕刻。”
他摆了摆手,龙辇停下,拿过那支兰簪细细端详。
“孤原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了。”
“若是母妃在天有灵,重回故人之手想必亦会欢欣的,”我接过了话头。
他哈哈大笑到一半,咳嗽不已,沉声道:“她怎会欢欣?”
“你还是不怎么了解你母亲。”
我听了这句话,背后冷汗阵阵。
“父皇与母妃情深似海……自是知晓母妃远胜于儿臣。”
“罢了,扶阳,你可是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扬眉扣了扣龙辇,似是不耐听我再讲下去。
传闻宫里又进了位婀娜美人,尤擅采莲曲,如同十余年前我的生母江妃。
起居录道,启帝临幸其足月。
他怕是等不及再去一顾美人罢。
当另一个替身出现时,就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逃离他的掌中,即便是奔向另一个窟窿,也好过当时。
风起朱墙柳,我伏跪在地,大声道。
“父皇,儿臣愿意和亲!”
甬道处,群臣炸开了锅。
我悄然抬眸,恰瞥见甬道不远处的薛午停了脚步,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目光相撞,我不曾躲避。
两权相害取其轻。
这样油煎的日子,为何要让我来替?
他薛午怎知我在这金丝笼中淌过多少泥涂血河?
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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