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你师傅有没有说过,不可干涉他人因果?”
见我不出,他索性坐在案旁,手支那柄剑,目视远处飘扬的雪片。
“若说因果,我杀了万万人,也救了万万人,下至黄泉,判官也算不清这横竖几笔。”
“反正我薛……竹不昧就爱管闲事,你若回头,我也是定要杀他个血光破天。”
“这不仅仅是你一人的果,而是他辛珂残害过多少平民的因果。”
他转过头看着我,维持着伸手的举动。
耳中传来几声渡鸦凄鸣。
我抽抽噎噎地伸出了一只手,却被握得牢牢的。
他看似随意甩过来那只织金朱篷上掉落的白毛狐披,实则端整仔细。
“我最爱的姑娘,就是配得上这世间最灿烂的朝阳锦缎。”
我心虚摸鼻,悄悄藏起了另一只手上的东西。
雪夜涉川中。
我伏在竹不昧的背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他默契地放我下来吐血,从怀里掏出了救急的药丸,递上水囊。
我漱了漱口,水还是温热的。
他将身上那件丑到惊人的狗熊“斗篷”盖在我那件渗雪的华贵披风上。
我裹紧了那件狗熊斗篷,没问他为何单枪匹马混入大梁,也没问他为何背上衣着发潮。
指尖血红粘腻间,我拉住斗篷企图悄悄遮一遮落在他头上的飞雪。
……
在梦里,倒很难说清听见的声音,但就是那一瞬间,我仿佛真的听到宫外的炮仗声,路过的小宫娥、太监此起彼伏的闲话。
天光已破,落雪无言。
我依然披着那件熟悉的银朱色斗篷,身着配饰皆不菲,却孤孑一身跪在玉阶前。
眼前的大殿匾额上题了“清戈殿”三擘窠大字。
“殿下,回宫吧,陛下向来不喜忤逆。”身侧的老嬷嬷好言相劝道。
“姐姐,我好冷……好饿。”有个剪了狗啃刘海的小宫娥扯了扯我的衣摆,委屈道。
“青萍嬷嬷,你与小善等人先行回去吧,”我环视四周脸冻得发紫的宫人,一举下令后,见众人不动又斥责。
“都不把本宫的话听进去是么!”
乌泱泱一群人总算慌慌张张离了去,我赶忙往手心呼气。
虽然梦里应该没感觉,但我就是觉着好冷。
——屁股快冻掉的冷。
装威严累,跪着也累,活着也好累,究竟我这位扮演的角色是何苦呢。
在快要上演梦中梦时,我却突然听到一阵耳熟的声音,身体止不住颤栗。
“扶阳公主?”
我想瞬间回头,身躯却被那句话死死钉在原地。
“我明日便要启程回梁,公主……竟都不愿来见一面吗?”
他终于走到我面前。
我迎光抬眸望去,隐约是位身披月白鹤纹大氅的公子。
恰恰与我身上所穿的昙纹华裙同色。
身段高挑,大氅遮不住劲瘦的腰身,执伞之手亦骨节分明。
每根头发丝都完美得绕在了心口。
“雪儿?”他弯腰倾过竹骨伞,露出一双潋滟多情的凤眸,右眼下是一粒恰到好处的痣。
正是辛珂那张脸。
心脏瞬间被缠到停止了跳动。
本在梦中,阙如地狱。
7.
“你今日便算折了老身这一条命,也灭不了这情丝蛊!”
“荀阿嬷,倘若将这蛊毒移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歪主意!尔等黄口小儿,竟打些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美人配英雄的口号,平白作践人家姑娘!”
“得了,那您老明年今日,就多费心给我与寄澜烧点纸钱吧。”
“臭小子,找打!”
我困得睁不开眼,不远处的斥责却听得一清二楚。
不待我起身弄明白前因后果,一股眩晕感席卷而来。
……
梦中,我像走入了漫长无光的隧道,终于到了尽头。
映入眼帘的却还是朱墙琉璃瓦下公主与青俊。
这场戏竟还没唱完。
“子芥还没恭贺殿下册封之喜,”辛珂还维持着那般撑伞的动作,匀称修长的手指蜷起,指节清冷似雪。
五国风云录有言,天献二十九年。
启国太子逢及冠之年,梁国二皇子辛珂,启国为质十载,亦是盛年。
国君悦然,同赐字。
启国太子戚从煜,字行熠。
而辛珂,字子芥
有一杂谈:启国太子性狂,于质子辛珂及冠赐字仪中当庭鼓掌辱之:“微末小人,甚配!”
而启国扶阳公主时止之疏解:“佛经言“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此字是望尔博观修德,心纳广宇之意。”
质子辛珂于众欣然受赐字,一一拜谢启国诸君。
梦中,我便是那位盛名鼎鼎的扶阳公主。
我拢紧了领口的白狐毛披,躲开了辛珂的气息,往大殿跪近了两步,不受控制肃然回应道:“亲疏有别,自是不必。”
“好一个……亲疏有别,”他挺直了脊背,遥望正远处巍峨的宫宇,颇为嘲弄。
“我以为十年相识,便是不堪青眼,也不及生分罢。”
“……”
“那么公主此番举止,于薛将军而言,又到底是亲是疏?”
“与尔何干。”
“如此子芥便静候公主如愿,鸾仪彩轿和亲大梁之日,吾听闻父皇年迈难行颠鸾,皇兄早已妻妾成群。”
他反倒意料之中般笑道:“倘若我能相伴公主,倒是子芥毕生之幸。”
我正想回斥,却闻少年音色凌凌,贯穿广宇。
“恐怕你永生永世也等不到了!”
突然开启的大殿朱紫翔龙门中走出一人。
风雪扬金盔,红缨束墨发,明明是光明坦荡的气势,脸上却覆着一副银质狼面具。
一步之遥的对视中,我看见了那双及眼底的笑意。目若星河,却带着点歉疚。
他在歉疚什么?
8.
我是被门外的喧哗声吵醒的。
“我要进去看姐姐!”
“我说不许进就不许进!”
我腾地起身,醒时发现腕上多了个口子,脑门一轰隆,立马掀开被子打开了房门,差点和人撞个满怀。
我往竹不昧背后瞟去,却半个人影也无。
“急什么,我在这呢。”他放下食盘,神色从容,倒半分不见进女儿闺阁的惶恐,只顾着去找床前那双绣花鞋,唠叨着。
“病好了,鞋也不好好穿。”
我被拉着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呆呆地看着他娴熟地用锦帕一丝丝擦去脚心的灰,套上那双之前一起逛街买的镶兔毛细珠绣花鞋。
藕粉的,我们当时一致觉得很好看。
“绥城胜了吗?”
我折下了窗边的梅枝,乍然发问道。
他的动作顿了顿,起身端来了食盘:“荀阿嬷说你恢复快……没想到那么快。”
“走前把薛凌调去了,若是输了,我把他头拧下来。”
绥城处梁启边境,近年梁国复兴,质子被遣送回国,启国皇帝沉迷起死回生之偏道,昏聩不已。
两方商贾、政客暗地往来交易非常。正值寒冬,绥城一带气候严劣物资匮乏,或梁商抬高粮价,或梁人抢占牧牛牧羊。
是夜梁人混入启营大杀人质,两国十三年前签下的和盟破裂。
启国皇帝最宠爱的扶阳公主戚慕雪,是皇帝与其白月光江玉琼所生。
先母早逝,皇帝找到遗珠后接回宫中,宠爱万分。
一个月前被皇帝赐婚于镇北将军薛午,不知怎地撞破脑袋失智后却在边境小城为质子做牛做马一旬。
我捧起药碗,木着脸一口气喝完,没有接过他递过来的蜜饯,开始翻旧账。
“非君不嫁?”
“御赐婚约……”
我往他鞋上踩了一脚。
“子孙满堂?”
“猫狗双全……”
又狠狠碾了碾。
“若算十分,便有十分?”
“青梅竹马,未婚夫妻……可不是嘛。”
我朝着那快笑烂的半张俊脸捶了一拳。
“竹不昧?”
“你明白……竹不昧与薛午,殊途同归。”
我终是叹了口气。
“你很久没回家,江姨当年养的汤圆生了三只崽,不去看看?”
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似地闲聊。
“荀阿嬷说,你该好好静养一段日子。”
“对了,我熬了你平素喜欢的红豆粥,是不是早闻见香味了。”
幼时我被薛家捡回去不久,便幸运地找回了我的生身母亲。
七岁时我想给生病的阿母熬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