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启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及笄那年,冠绝君都的我却被赐给了魈首鬼面的小将薛午。
我长跪雪地只求父皇收回旨意,薛午却一把将我拦腰抱起,肃声道:“嫁我,倒当真是委屈你。”
回宫路上,我接连扯断了薛午的几根头发,想着挥手离我远去的宋玉卫玠之流,欲哭无泪:“附马爷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曾想三年后,启国受降那日,我抱着薛午的头颅一步一个血印行至瑶台上。
而攻破城门的正是我那少时白月光,梁国国君辛珂。
万箭穿心、皮焦肉绽的痛楚中,我攥紧了手心的结发之缨,对着怀里的薛午言笑彦彦:
“黄泉路上,跑这么快作甚么。”
军旗猎猎,雪破山河;终不闻,故人言。
1.
天献三十年,我在辛珂举办的康城别苑宴上姗姗来迟,只因在路上被辛珂的侧室瑶璎推搡进了冰湖。
等我独自爬出了那个窟窿眼想滋醒她,却早看不见那颠婆的影子了。
我一路骂骂咧咧回了院落,换下了那身湿透的月白色昙纹长裙,着了平素的常服。
侍衣的小丫鬟们叽叽喳喳起来。
“可惜,主君最喜欢姑娘穿这身月白长裙。”
临走前百思辗转,我还是披了那袭雍容华贵的织金镶白狐毛赤色斗篷预防风寒。
她们不知,我讨厌月白,偏爱朱浓。
我眼尖,裙摆的一片金牡丹已有些脱线。
一旬前的子夜,我醒时死死抱的便是这件衣裳,旁人动弹不得。
辛珂说他是梁国和启国往来的商人,我是他的未婚妻,父母早亡族中衰败,因而投奔于他,恰放纸鸢贪玩撞破了脑袋,记不起前事实属正常。
我对着辛珂那张清隽非常的容貌,点了点头。
辛珂对我很好,我很快就适应了未婚妻的角色。
可那日他正陪我剪双喜窗花时,瑶璎却出现了。
一袭月白广袖,清丽脱俗。
我承认,她差一点点就能比上我了。
但我还是笑着问辛珂,这是为我新选的丫鬟吗?
却先听到了瑶璎一声倨傲的嘲讽。
“雪姬?这就是你如今的名字么?到底是摔坏了头,不记得我了。”
她朝着辛珂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抚着腰腹,神色戚戚。
“主君,妾有身子了;医正说,三月有余。”
我手中的金剪“啪”一声落地。
见辛珂不动弹,瑶璎又忿忿不平道:“父亲为您上阵杀敌,您却在这儿温柔小意。”
“家中传信,薛子必死。”她婉转低眸,暗自低声道。
什么靴子,靴子怎么会死?
辛珂才放下了金剪,一张薄薄的朱纸落地。
我瞥到那个“囍”字临脚却被剪毁了。
他听了这句话,终于轻笑出声。
随缓俯首贴近我的耳边轻言:“雪儿放心,无论孩子是男是女,待我们成亲后,皆养于你膝下。”
我瞧了瞧面前凌霜傲雪的瑶璎,只觉身边人毛骨悚然。
袖中的“囍”字被揉作一团,我皮笑肉不笑回应道:“主君有心。”
信息量过大,但卧龙似我,抓住了重点。
第一,外室竟是我自己。
第二,辛珂很在意那个“靴子”,胜过瑶璎和我。
2.
我还没来得及进屋,去吃上一口热乎的桂花酿圆子羹,就听到屋内人声鼎沸,小婢子忙不抬头地进进出出。
“瑶璎夫人吐血了!”
“瑶璎夫人可是主君跟前最得宠的,雪姬真是好大的胆子!”
紧接着,我便听到瑶璎在哭诉:“主君可要为奴做主……奴见雪姬妹妹初来乍到,好生教诲要共侍主君,谁知雪姬竟然意图陷害我们的孩儿!”
我直冲屋里,见瑶璎好端端的月白裙衫,不染纤尘 ,只是苍白着脸歪在辛珂怀里。
我气急了,环顾四周挑了碗羹汤泼在瑶璎脸上。
“你这嘴合该是吃了粪!你怎不将主君的千八百个孩儿都落在那冰湖里了呢!”
瑶璎大叫跳脚起来,活像只被烫坏皮的狐狸。
冷不丁我却听到声清朗熟悉的笑声,只见辛珂正漫不经心摆弄着一只竹青色茶盏,没来由字字冷硬。
“谁让你穿的这件银朱色斗篷?”
我拧紧了牡丹金绣,装作没骨气地倚在他身侧。
“还不是瑶璎,若不是她推我入了冰湖……”
“辛珂,湖里真的好冷啊。”
他还未听罢,却默不作声地捏碎了茶盏,却张开双腿揽住我的腰拉近了一步。
反手却给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屋内登时沉寂下来,奴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雪儿,你跪什么?”
“从前……可是只有你让他人下跪的权力。”
“瑶璎的事,与你既往不咎,只是……这白狐毛披还是烧了的好。”
他仿佛还是我初见时那个言念似玉的公子,意欲将指节触上我的眉眼沉吟着。
“卿卿已是绝色,何须华锦相衬?”
我看清了他眼中不可掩饰的偏执阴鸷,偏过头去,却硬生生被挟紧下颚,正对辛珂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
眸光中倒映着我毫无血色的面容,如我那日清醒时看到菱花镜中的自己。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浓艳决绝,倒是男人一贯最爱的。
我拔下发髻上的梅花簪,用尽力气在脸颊上深深划下,血珠凝结成线。
瑶璎明明应该欢喜,却吓晕了过去。
地上的血泊汹涌不止,倒映出灿灿明烛。
我抱紧了披风缓缓站起,顶着满脸的鲜血睥睨他。
“我——偏——不。”
在昏暗的光影中,我只能看见辛珂极其冷肃的下颌线。
颇像一个故人。
3.
我被禁足在臭名昭著的鬼院,每日送来的不是吃食,而是一件件精致的月白昙纹裙。
第十天,屋里已经充斥了一片月白,我仍是赴宴那身青衣。
若是和这么个东西做夫妻,哪个失忆的姑娘都会怀疑自己不是失忆,是失智。
守卫逐渐对我爬墙、钻狗洞、土遁、演戏的举动见怪不怪,甚至在赌我的困兽之争能坚持几日。
“主君说,若雪姬姑娘肯低头认错,便还是府上的女主人。”
我说,若辛珂肯求我原谅,我愿意把头上这顶绿帽子让给他。
高烧不退、毒性发作的第三日,瑶璎亲自送了一碗冷掉的豆饭给我。
三天,足以完成很多事,包括保住她的“孩儿”。
她说药都掺在了里面。
辛珂说过,我受家族权力相争之弊,自小有邪症,需日日汤药不断,方不受钻心蚀骨之痛。
我吃得越是狼吞虎咽,瑶璎捂着帕子笑得越开心。
“你与主君再多旧情,也抵不过他之一分罢,你是不知今晨主君得信便去了绥城,哪顾得上见你。”
“戚慕雪啊戚慕雪,你怎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屈能伸呢?”
她身边专门负责承担死后拔舌之苦的小婢颐指气使起来。
“到底是我们夫人的替身,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放下了冻得发僵的双手。
正对瑶璎那双桃花眸,直把她盯得发毛,下一息便扑在她身上表演“飞吐直下三千尺”。
最后我还拿她那锦帕擦了擦嘴,意犹未尽。
“戚慕雪!我要杀了你!”
“你看看你现在这副丑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她扔下了一只白玉小瓶。
我的面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已然溃烂发脓。
门口的守卫闻声生怕出乱,立马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她。
饭没吃饱,我很快又蜷缩在了犄角疙瘩里。
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梦得虚妄。
……
宫道绮罗皆被薄雪覆盖,不是常人驻足地。
我身披那件顺眼的银朱色斗篷趴在一个宽厚的背上装死,珠饰琳琅间突闻一道清冷的声音。
“御膳房的周师傅今日做了八宝鸭,去不去?”
“……”
身下那人明明是武将配饰,却着青衿。
见我不应,又开始在冗长的宫道上报菜名。
“还有蜜炙鸠子。”
“……”
“灯烧羊腿。”
“……”
“如意鸡五珍脍金银夹花水晶梅花包玫瑰火饼雪冻杏仁豆腐芸豆卷奶皮酥……”
“去去去去去!”
朱墙鸟雀惊起,飞雪朔朔。
“瞧你那点出息,我都快背不动你了。”
我毫不犹豫地给了那人膝上一脚,扯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