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刻比此刻更让她感到陌生。
“师兄,师父头七还没过,你是认真的吗?”
让陆嘉礼失望的是。
邵秋年的表情看起来,认真极了。
“快去换戏服。”
白霜这下满意了。
她看着陆嘉礼失魂落魄的样子,绽开笑颜。
“秋年,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下午我们去约会吧,西街开了家西餐厅,我带你去……”
接下来,白霜说了些什么,陆嘉礼都听不清了。
因为她只知道,一向敬重师父的师兄,在师父出殡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带着归国千金在春纪堂约会。
荒唐至极。
也,可笑之极。
然而更荒唐和可笑的,还在后面。
只见,白霜眼波流转,喊住陆嘉礼身后一脸难过的小师妹齐瑜。
“喂,你会唱戏吗?”
齐瑜怯怯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邵秋年便在一旁答:“她会。”
白霜笑笑,勾起食指:“那你和秋年演一出白蛇传给我看,你演白娘子,秋年演法海。”
陆嘉礼抬起眼睫,死死盯着白霜。
在过去,都是陆嘉礼演白娘子,邵秋年演许仙。
他们演一生一世一双人,演生死相依,演相爱可平山海。
可现在。
好好的一场京戏,被白霜看作笑话一样编排玩弄。
邵秋年他,是怎么忍得了的?
陆嘉礼攥紧了拳头。
直到邵秋年,在面露难色几秒后,朝白霜笑着点点头。
“好,就听你的。”
冷不丁的,陆嘉礼朝两人站的方向,啐了一口。
“呸。”
片刻后,她抬起头,与愠怒的邵秋年四目相对。
“师兄,地上脏了。”
“师父最爱干净,他忍不了的。”
3
“陆嘉礼!”
邵秋年吼了陆嘉礼。
可陆嘉礼不在乎了。
以前她偷懒,邵秋年生拉硬拽,软硬兼施,让她出台。
陆嘉礼就和他闹,撒娇讨饶。
这招最管用了,邵秋年无奈地放走了她很多次。
可她受罚后,邵秋年又会苦口婆心地哄她:“嘉礼,你不想做我一辈子的女主角吗?”
“好嘉礼,答应我,再也不偷懒了行吗。”
陆嘉礼便满口答应着。
回想从前,总是唏嘘。
当邵秋年以为,陆嘉礼要么听他的话上台,要么和他闹别扭一走了之时。
陆嘉礼的眼中,却淌出一片冷漠。
她没哭,也没闹。
而是拉着齐瑜,一言不发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邵秋年慌了一瞬,转头看着她的背影。
他刚想迈开脚步。
白霜的酥手便缠上了他。
“好无聊啊秋年,你的师妹们真没劲儿。我们直接去西餐厅吧!”
邵秋年想了想。
最终舒展开眉头,应下了。
“好。”
临走前,他都没再看一眼师父的香炉。
也没发现,其中一支香,正明明灭灭闪烁着。
仿佛纪贞兰生前那双总爱生气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原路折返。
来人,正是陆嘉礼。
她忍着鼻酸,跪在师父照片前拜了三拜。
那支香竟然就温和下来。
陆嘉礼终是忍不住,眼泪簌簌掉落。
“师父,我想你了。”
“我好像没办法……和师兄一起重振春纪堂了。”
可跪了许久之后,陆嘉礼彻底意识到,师父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再也不会有人刀子嘴豆腐心地鼓励她,告诉她总有一天会成为“角”儿。
尤其让她难受的,更是邵秋年转瞬就忘了一起在春纪堂经历的这十年。
吃哭挨罚都挺过来了,当年拜师时几乎是三拜九叩,口口声声说京戏是自己的信仰,这辈子都不会放下的那个小少年。
怎么就变了呢?
陆嘉礼想了很久都没能想明白。
但唯有一点她想通了。
她不要在局限于儿女情长,应当把悲伤的功夫放在春纪堂和自己未来的事业上。
这么想着,她脑海中又浮现那个男人的脸。
京城最爱听戏的周家少爷,周枕槐。
一年前,他就这么咋咋呼呼登门找师父提亲,指名要娶陆嘉礼为妻。
当时整个春纪堂只当他在耍泼皮。
毕竟这么多年来,像他这样上门追星的花痴不在少数。
只是带着彩礼,满脸较真的着实少见。
那天,陆嘉礼忙着上台,也就匆匆见了他一面。
就记着,他浓眉凤眼,唇红齿白。
当真称得上好看。
不过,师兄邵秋年得知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攥起拳头,朝那张俊脸上兜了一拳。
“你再敢来染指我师妹,小心站着出来横着出去!”
是的,邵秋年把周枕槐给打了。
那一刻,在陆嘉礼心中始终是个执念。
邵秋年总该是喜欢自己的吧。
再不济,也是喜欢过吧。
然而现在,陆嘉礼也分不清了,她也不想再费心思琢磨这些了。
因为这一年来,周枕槐坚持日复一日地给她写信,已经写了整整三百五十封。
她分不清什么是喜欢,还分不清什么是真心么?
陆嘉礼从箱子礼把那些信倒腾出来,一封一封重新看。
每一封信的末尾,周枕槐都会执拗地问上一句。
“陆嘉礼,我想娶你为妻,你愿意吗?愿意的话就给我回信。”
起初,陆嘉礼觉得这人十足好笑,不甚在意地把信丢在一边。
后来他再遣人送信来,她干脆看也不看,直接丢进箱子。
可事情,在一个月前慢慢发生了变化。
起因是,陆嘉礼在街上被人认出来了。
可那人是个醉鬼,缠着陆嘉礼要和她合照,言行间十分轻浮。
陆嘉礼也不是软柿子,眼看着她就要撸袖子。
一只绅士手就这么伸了过来,挡在她面前。
陆嘉礼抬眸,撞进周枕槐那双幽深的眸子。
“动手这种事,怎么能让姑娘来。”
陆嘉礼愣了愣,亲眼看着周枕槐把那醉鬼的咸猪手折成了90°……
“诶,你别……别下手太轻。”
下一秒,两人对视一笑。
这天,陆嘉礼回去之后,第一次给周枕槐回信了。
“今天的事谢谢你啊,周枕槐。”
女孩落笔遒劲有力,一笔一划写下男人的名字。
她也只是单纯想谢谢他。
可殊不知,收到这封期盼已久的回信,周枕槐在家里又唱又跳了一整晚。
管家都认为,少爷恐怕是疯了。
而后第二天。
陆嘉礼早早收到了周家送来的信。
信里就一句话。
小心翼翼的笔触,充满紧张和探寻。
“你能每天都给我回信吗?一句话都行,一个字也行。”
当即,陆嘉礼不不自觉勾起唇角。
半晌,她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能。”
一来二去,陆嘉礼和周枕槐就成了笔友。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陆嘉礼开始了解周枕槐,发现他并不是什么游手好闲的公子哥,相反,他对京戏很有见地。
除了不会唱,他几乎也是喜欢到了极致。
某种程度上,陆嘉礼把周枕槐当成了知己。
可她的心上人,却另有其人。
直至今日。
陆嘉礼彻底将那人从心中剔除了,她思踌再三。
终是觉得,是时候给周枕槐一个交代了。
于是点起灯,在桌上仔细铺平信纸。
落笔时,她心有雀跃。
“致周枕槐:我愿意嫁给你。”
4
邵秋年是半夜才回来的。
进院时,他羞赧地拉了拉领口,试图挡住脖子上暧昧的红斑。
但占据更多的情绪,还是在瞥见师父的牌位时流露出的心虚。
他清楚,他的做法已经背叛了小时候的誓言。
尤其,当他瞥见陆嘉礼的窗口还亮着灯时。
“她怎么还没睡。”
“不会在等我吧……”
想到这儿,邵秋年心生一阵厌烦。
她不会真的以为,戏里的情节会发生在现实吧?
他不否认,曾经也对陆嘉礼动过情。
可都过去多少年了,他难道要一直和她绑在一起,演一辈子的白蛇和许仙吗?
可他不是许仙!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么想着,邵秋年信步走向陆嘉礼的房间,就在今天。
他要和她把一切都说清楚。
陆嘉礼是被外面的脚步声惊醒的。
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书桌前睡着了。
胳膊下的信纸已然褶皱,陆嘉礼紧张地拿起来,仔细查看。
还好,没有破损。
不然,她白白写了满页的字。
想到周枕槐,她便微微脸红,着手把信装进信封。
邵秋年就是在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陆嘉礼被吓了一跳。
“师兄?”
她皱起眉,打量着突然闯进来的男人。
他看起来面色不悦,视线稍稍下移,一片红色淤肿冷不丁映入眼帘。
陆嘉礼还来不及别开目光。
邵秋年就跨步上前,死死盯着她书桌上的信件。
“这是什么东西?”
“给我看看。”
邵秋年朝陆嘉礼伸出手,表情严肃。
就像是,陆嘉礼又做错什么事一般。
可偏偏此刻,陆嘉礼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已经答应了周枕槐的求婚。
所以她把信压在书下。
“没什么,只是一封信。”
谁知,邵秋年步步逼近。
“什么信?”
“不要告诉我,那是一封情书。”
陆嘉礼觉得,自己已经被冒犯到了。
她的终身大事,轮得到现在的他来多管吗?
“是又怎样,师兄,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吧?”
闻言,邵秋年停住脚步,眯起眼睛微微摇头。
那表情,好像是在挖苦陆嘉礼。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为了一个才认识一个月的女人,对陆嘉礼露出嘲讽的笑。
“陆嘉礼,你还在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