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宫中生存的一位行走的法则。
她熟知宫里诸多事物流程,亦知达官贵人各事底细,除了教会我简单的宫中礼仪之外,还能在一些不得不在宫中与各类人物打交道时第一时间替我兜底。
当然想要瞒住多方耳目,做到万无一失,靠的定不止晚眠一人。
大到御林军的统帅,御书房的大小太监;小到御膳房的管事,御花园里杂扫的粗使。
陈念舟的人无处不在。
朝堂上的事更是全仰仗他。
想来也有趣,我总觉得陈念舟若心生些不该有的念头,那这皇位对他来说应当是触手可得。既可一步登天,又何必只做一人之下。
但陈大丞相只一心扑在国事上,劳心劳神,日理万机。
瞧他每日下了朝后还得先装模作样和百官唠唠嗑一起出宫门,随即又绕回宫里处理大小一应紧急事务。
批阅完折子,还要抽出点时间给我操练演技,方便我在早朝时做做样子。
就这样,即便硕大皇城里没了个真皇帝,宫内外大小事运转却依旧井井有条。
如此,我也就脑袋空空,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做着病弱身娇的假皇帝。
我也曾好奇的问过陈念舟,时霖陛下是个怎样的人呢。
陈念舟露出一些温柔又怀念的神色:
「陛下幼时,倒是同你性子相仿。天真开朗,快活自在。」
其实我当时有些看不懂他眼中的怀念,后来才知道也许陈念舟不仅是怀念少年时的时霖陛下,也是在怀念少年时的自己。在权力角逐的棋局里,天真恐怕是个残忍的词。
「后来陛下登基,便有些寡言了。有时看着显得文弱,但我知道她向来想要的东西,都会千方百计得到,攒在手心,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陈念舟缓声说道。
又一日早朝蒙混过关后,我溜达回御书房。
片刻后劳模陈念舟踏进殿门,端坐于案前开始静心公务。
我百般聊赖,趴在一旁,临摹着时霖陛下的字帖,这段时日,读书练字是样样都没落下,我杀猪妹也算是在皇宫里镀过金的人了,以后出去怎么也是改头换面新气象。
待陈念舟写完手里这一摞奏折后,他又将折子中重点的事件说与我听。
群臣提了什么事,他批复了哪些内容,又有哪些是明日朝堂上恐会引起争论的。
我可以不懂,却不能不知。
「……这些是需要陛下下旨让各部协查的事项。」
陈念舟终于说完了所有的事情,把要交代的东西都交代了,最后还不忘叮嘱两句:
「有关奉国公的事情,定是近期常要争论的问题。在切实抓住奉国公的马脚之前,陛下只管打太极便是。那群朝堂上见风使舵的蠢货,更是不必理会。若实在是觉得难以纠缠,便像之前那般推给臣就行了。」
我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陛下要说朕。便是无人在时,戏也要做全套。」
他轻叹了声,语气虽温润又较真。
相处了这些时日,我也算有些摸清了这位丞相大人,他便是这样,不仅事无巨细,还力求事事周全。不过也亏得是如此这般,我这个假皇帝才不至于轻易而举的被拆穿。
我心中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对陈念舟有些敬仰,敬仰之余又觉得他就像只傲娇的猫,偶尔要顺顺毛:
「好好好。朕知道了。朕这就下旨把事情都办妥。」
我又朝他再三保证,陈念舟这才起身,准备告退。
「那朕也可以顺道下旨让丞相大人做朕的夫君吗?」
我瞧他毛都被我撸顺了,又犯嘴欠,得寸进尺。
毕竟调戏丞相大人是我不可多得的乐趣。
自从丞相府上那一遭,我对陈念舟还真有几分惦记起来,毕竟这样芝兰玉树的贵人儿可不多得。
像我这样市井长大的小女子,别的没有,胆量和脸皮一定是齐飞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每日朝夕相处,我再主动出击个几次,了不得丞相大人就被我拐回了家。
「陛下,谨言慎行。」
陈念舟哭笑不得瞥了我一眼。
他嘴角抿紧,右颊的梨涡浅浅的浮出,像是无可奈何般的垂下了眼帘,耳根若细瞧上两眼,隐约着攀上点脂粉般微红。
这厮都被我说害羞了,还要假惺惺的在戏里呢。
我忍不住大笑。
陛下是谁?哈哈,我又不是陛下!
笑声都还没落地,就听到外间小太监得喜扯着嗓子报郕王求见。
4.
正提溜着一篮子上好的荔枝大步走进来的这位,一身金边蟒纹白月袍,乌发半拢,眉目如星辰。
正是女帝的庶弟,曾经的六皇子,如今的郕王时亦远。
他笑眯眯的上前行礼:
「皇姐,隔老远就听到你笑了,陈相说了什么讨你欢心啊。」
「少来编排朕的爱卿。」
我摆手示意陈念舟退下,又让人赐座给时亦远。
如今我在外人面前演起皇帝来,也是有模有样。
时亦远将那装满荔枝的篮子递给晚眠,便坐下同我随意唠起了宫外趣闻。
聊了没两句,话题一拐,就说到了近日里民间又有了奉国公的新童谣这件事上来:
乌鸦叫,魏藏金。
一心想把金山占,
哪里记得百姓情。
时亦远绘声绘色的将这童谣唱给我听,末了端起茶盏品了口茶,又问道:
「也不知这谣言是怎么起的,陈相可有查到些什么?」
「查到了自然上朝时会说,你小子少来皇姐这打探。」
我佯装嗔怪的别他一眼,时亦远也嘿嘿一笑:
「就是闲来无聊好奇嘛。皇姐,那你觉得童谣唱的,是真是假呢?」
说不清楚这位好皇弟的问题到底有心无心,我也只能半真半假的回道:
「朕自然是不信的,魏公可是前朝就劳苦功高的老臣。」
总归是怕说多错多,不少时我便开始假意轻声咳嗽起来,佯装一副头疼不适的模样。
时亦远充满关切的站起身,而后眉头紧锁,语气甚是不愉:
「这群奴才是怎么照看的!都这些时日了皇姐为何病情毫无好转?」
哗啦啦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我忙按住时亦远的手:
「阿远莫要生气,这病来如抽丝,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
装姐友弟恭这事我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时亦远眼中担忧不似作伪,他拉着我叮嘱着:
「莫要太劳心于国事,皇姐,万事还有陈相替你盯着呢。」
我点点头,又安抚他几句,瞧着我面色确实不佳,时亦远便也未久留,匆匆告退了。
瞧着他渐渐消失在殿门外的身影我感到有些惫累。
晚眠曾说过,时亦远只是前朝一位冷宫打杂的宫女诞下的皇子,那宫女生下他便一命呜呼了。
身份低微且无生母护佑,甚至先帝瞧都没来瞧上一眼,连名字都没赐下,时亦远在这宫里日子自然不好过。
但这位小殿下却是性子好,对着谁都彬彬有礼笑眯眯的,任人也讨厌不起来,便总有些心软的宫人太监照料他。
某日当时还是公主的时霖陛下贪玩闯入冷宫附近,险些跌下水塘,就是被这他所救。
自此两人有了深厚的情谊,时霖还将他带去见了父皇,赐了名字,入了皇家宗祠,才算得上是正正当当的六皇子了。
时霖自幼爱重这位庶弟,总是私下关照。
而两人的关系更近一步,是在前朝之乱后,时霖登基之前。
前朝元庆帝醉心帝王之术,一心想着如何制衡朝堂。后宫中又与皇后离了心,偏宠淑贵妃,纵她在后宫为非作歹。
更到后来,元庆帝身子骨越来越弱,看着愈发有天家威仪的太子,他妒火中烧,竟提了淑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
这元庆帝自以为如此便是谋智过人,自己可以把朝野上下玩弄于掌心之中,太子也只能仰他鼻息谨小慎微。
却不曾想二皇子野心昭昭,早就看他这蠢老子不顺眼了。
一朝祸乱,元庆帝身子亏空便是淑贵妃下的药,事发后淑贵妃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在宫中毒杀,而二皇子扬言将祸水东引,竟称是东宫弑主谋逆,剑指皇宫,以勤王之名起兵谋反。
京城被搅得天翻地覆。
皇子们连同老子都被杀的一干二净。
正巧那一天,年幼的时霖公主去冷宫偏殿看望六皇子时亦远,两人躲在偏殿一处废弃佛堂旁的暗洞里,阴差阳错逃过了当时正殿里的屠杀。
后被当时将军府的陈老将军找到,再一路护着从血淋淋的皇宫内厮杀出来。
这场叛乱举半朝之力才得以平息。
那一夜,护城河的血浓得像匹上好的朱色绸缎,城门远郊焚烧尸体的火光冲天,黑烟滚滚有如恶鬼压来,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也是那一夜,陈老将军连同将军府上数百将士儿郎,近乎满门忠烈葬身皇城。
唯留有一孙与两位殿下一起被藏在了城郊的万佛寺。
是了。我也曾在坊间津津有味地听说书先生说过这前朝霍乱。
前人尸骨无数的残酷历史再血淋淋,百姓耳中也不过只是一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