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爹常说,好官廉政,想着百姓,才有盛世太平。
可我如今站在这朝堂上才知道,放眼望去歌舞升平,撕开来不过一碗淤泥浑汤。
国公府是陈念舟亲自带兵去抄的。
晚眠说,抄出来的银子能装得满两个国库。
那天我听完半晌,也只哆嗦着憋出「胆大包天」四个字来。
又心绪难定,陈念舟孤身一人,前路万骨森森,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
如此想来,竟有些难过。
7.
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本和陈念舟在御花园的湖心亭里下棋聊天,满是欢声笑语,一派祥和。
下一秒天色陡暗,我猛然发觉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冰冷的亭中,回身一看,陈念舟站在岸边沉默的与我对望。
他神情晦涩冰冷,而我们中间没有桥。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已是一身薄汗。
此时日光微晒,荷花池里肥美红艳的鲤鱼正无忧无虑的游来游去,我坐在湖心亭内,久久回不了神。
「陛下在看什么?」
还真就是巧了,前脚还在与我生死对望的梦中人陈念舟,此刻正衣袂飘飘的踏进亭中,一出声把我惊回了魂。
「我…朕看这一池鱼儿好生快活,吃得饱游得欢还忘得快。」
我随口胡诌搪塞,他反倒听乐了:
「陛下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岂不是比这鱼儿更快活?」
算是发现了,陈念舟这个人就不是个好点心,噩梦都没他烦人。
我翻了个白眼,回身冲他没好气:
「爱卿来此有何贵干!」
阳光眷恋美人,为他披一身朦胧薄纱。
而他身如青竹,眸若碧泉,望着我笑意正浓:
「陛下,早闻城中如今花开得正艳,近日里又是民间的花灯大集。」
「臣愿与陛下同往。」
这是要带我!微!服!出!巡!!
我腾地从石凳上蹦起,乐得陈念舟笑出了声。
我已经很久没见陈念舟笑得这么好看了,圆润的眼睛月牙一般弯弯眯起,右脸颊的梨涡看起来十分醉人,简直和梦里一样好看。
也是。
奉国公一案总算是轰轰烈烈的收场了。
想来我还是不大不小的功臣呢,可不得好好犒劳一下。
待马车不打眼的从宫门驶出,不急不迫的闯入喧闹人间时,天光还正亮堂着。
我想去拜个菩萨求保平安,马车便朝城外驶去。
京城郊外有一万佛寺。
对,就是时霖陛下和陈念舟幼时藏身的那一座寺。
照理来说,古庙楼阁,多建于山高路远的隐世之处。
但大元百姓信佛者诸多,加之先皇,也就是时霖陛下亲爹,又正是个不折不扣的佛教狂热分子,遂在前朝最国泰民安的那段日子里,他大兴修建寺庙,光是京城就已大大小小建了四五座庙宇。
之后又历经霍乱连绵,人心惶惶,百姓最终发现佛祖和菩萨压根救不了渺如蝼蚁的他们,信仰崩塌之下民怨滔天,而失去供奉的神明日渐黯然,蒙布灰尘的佛坛变作神冢。
最终京城剩下一座万佛寺,也亏得这座万佛寺,在前朝之乱中保佑了陛下和陈念舟,才有了如今的太平大元。
现在百姓安康,也算得上是风调雨顺,万佛寺便越发的香火旺盛。
前来拜佛求愿的人源源不断,在沉香浸染的寺门前交织成衣炔飘飘的彩带绸环。
红木砖瓦的大雄宝殿内须弥座,立有三尊金玉妆塑三世佛,僧人立于一旁诵经祈福,须弥座下米蒲四团,跪着虔诚的百姓在合手求愿。
此刻,我正裹着宽大的衣袍立于三世佛前,眼神中翻腾的焰火熠熠生辉,笔直的目光望向大雄宝殿中央的释迦佛。
心里默默许愿片刻之后,我微敛眼帘,大殿住持双手合十号了一声「阿弥陀佛」,我亦是手合十垂首回礼,遂转身朝殿外走去。
碰巧此时涌入大批香客,我在顺流而入的人群中反倒像是一尾扎眼的小鱼。
身后的释迦佛在金色光晕的柔和下的眉目竟透出了几分悲悯,住持目光顺着我的方向远远望去,终是垂目再度低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待我踏出大雄宝殿的门槛,抬头时恰好白梅树下的陈念舟也正回身朝我望来,猝不及防就这样四目相对,身后大殿内低鸣沉远的诵经声伴着击敲木鱼的脆响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陈念舟眼墨如玉,姿态闲雅,开得正旺的白梅花如雪般散落在他懒散挽起的长发上,冲散了一点查案长久来的沉郁,无端涌上几分明媚来。
他露出了的笑意温润柔和,向下垂呈的眼睫在阳光下如蝶翼颤动着,世间有公子如玉,却无一人似他无双。
霎那间我福至心灵的想:是佛允了我。
我心口烫得可凶,化作一团酸软,眼角都微微湿热了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咧起嘴角笑着朝他快步走去。
我脑袋摇摇晃晃地,颇为得意地说道:「我觉得佛祖一定会实现我的心愿。」
「哦?」陈念舟挑了挑眉,竟十分自然的抬手扶正了我头上因为奔跑而歪斜掉的簪花,嘴里顺着我的话问道:
「那是何心愿呢。」
我笑眯了眼看着陈念舟:「那当然是跟佛祖许愿能把丞相大人拐回家喽。」
陈念舟抿嘴,显然是不想再继续听我厚颜无耻的胡说八道。
世人常恐生无可依,遂拜佛烧香为保须臾一个念想。若求佛无用,那想必百姓也不会如此源源不断吧。我心中如此想着,随后又好奇向陈念舟问道:
「方才为何不同我一起去殿内祈愿?你不信神佛吗?」
陈念舟又深深望了望这座巍峨的古寺,也是。这个地方无论多么神圣高洁,于他而言,也只是一场充满血腥味的噩梦罢了。
他静默无言片刻,又浅笑着摇了摇头:
「我心中已有神佛。」
8.
华灯初上,民坊间到处熙熙攘攘。人群随灯火涌动着,像是一条璀璨的游龙。
我才在宫里待上几个月,就险些快要忘了这热闹的京城街市,一时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晚眠扮作小丫鬟的模样,被我拉着一路走走瞧瞧摸摸看看,陈念舟则只是安静的缀在身后不远,给足了我吃喝玩乐的空间。
馋了许久的东楼烤鸭吃上了;心心念念的街角果子酥也买上了;又在小摊小贩那挑挑拣拣买了些做工顽劣的摆件饰品想要带回宫送给几个相熟的小宫人,还没忘挤进杂耍摊子上看了好一会儿卖艺。
我手上提溜得满满当当,转头又立刻被一个吹糖人的老师傅惊得目瞪口呆,遂卯足了劲儿的为人鼓掌造声势,再黏黏糊糊地赖着陈念舟撒娇装泼,非逼着他把师傅那插满糖人的一整个糖桩子都给买下来带回宫去。
不可一世的陈大丞相着一身华服,面貌气度不凡,但捱不住杀猪小妹没脸没皮的撒泼,正认命的让执晔肩扛糖桩子。
我买了糖人还不够,又拉着晚眠正兴高采烈的准备去买串糖葫芦尝尝,一转头,瞧见不远处桥边那挂满花灯的小铺上一盏琉璃绕丝莲花灯甚是好看,便没忍住再次朝陈念舟央道:
「大人可否替我买了那一盏灯来?」
向来说一不二,面热心冷的大丞相今日却十分的好说话,他虽无可奈何,但依旧点了头,便转身替我去买花灯。
正巧此时一位带着面具的杂耍艺人冲我「呼」的一声喷出连串火龙来,我惊得往后大退了一步,撞进一个人怀里,被他扶住肩膀稳了稳。
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位戴着面具的书生。
虽瞧不见他的样貌,却也难掩清俊儒雅的气度,一双眼睛微微含笑,有些细长,颇有特点,叫人看了很是难忘。
「多谢公子。」我朝他道谢,他却只是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我还有些愣神,此时陈念舟也提着花灯走到我身边,他一双黑眸沉沉,看着远去的书生背影,嘴里似无意般问着:
「怎么了?」
「无事。」
我摇摇头,收回心绪,拿了想要的花灯高兴得直晃,手中的莲花盏也随着身体摆动而摇曳起来。
陈念舟像是颇有些嫌弃的撇我一眼,摇了摇头,嘴角却没忍住的上扬着。
不远处的护城河里无数灯盏逐渐向远方漂去,看着如同遥遥天边的星河。烟火绽开下的照亮的每一个角落充斥着欢声笑语。
如此一个天上人间。
9.
再高兴的一天也总有要结束的时候。
绕过热闹的坊市踏进旁边小巷内,嘈杂的声音便如潮水一般退远了去,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夜晚一下子寂寥了起来。
「今日可还尽兴?」
陈念舟突然出声问,我才恍然惊醒般,不知何时变成我默默跟在他身后走着。
「鼎沸喧嚣里看世间繁华何等有趣,这做凡人倒比做贵人快活。」
我垂眼瞧手里的灯,华美又脆弱,在这空寂的巷子里只余萤萤火光,不仅感慨道。
陈念舟歪头瞧我,他五官清俊线条流畅,在这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