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色的故事罢。
陈念舟,就是陈老将军府上遗孤。
我曾看陈念舟整日里待在宫中,还曾调笑过他天天不回家,不会是孤家寡人一个吧。
却没曾想过陈家一门死得何其惨烈,他竟真是孑然一身立于世间。
又是孤零零一人刀山血海蹚过来,做了时霖陛下的孤臣。
而时亦远,这位在叛乱中侥幸被一同救出的六皇子。
是如今陛下唯一的亲人。
既占了个唯一。
便不是随意搪塞得了的人物。
5.
奉国公的谣言不出所料的在京城内愈发传得轰轰烈烈。
常言道,堵不如疏。
陈念舟先是大力散播奉国公结党贪墨的谣言,再又假借圣意拼命打压市坊内议论纷纷的百姓。
如此反复之下,堵得百姓嗓子眼都有气了。
一时可谓是民愤滔天。
不仅流传的童谣越来越多,画本子戏折子里写的也是屡禁不止,现在走街上不偷偷骂两句奉国公,那都不是我大元朝的好儿郎。
此刻陈念舟正提笔蘸墨,行云流水的批改着新呈上的奏折,我好奇的问他为何要如此行事,奉国公一直以来也没听闻有什么不妥之处啊。
陈念舟笔下未停,一边写朱批一边缓声道:
「奉国公虽育有一儿一女,但那一双儿女没什么才识,不堪大用,但也算老实本分。长子早年生有两儿一女,原本长孙聪明伶俐,该是未来的国公府世子,却一场大病突然殁了。长子大受打击,便带着剩下的孩子回了乡。
几年前魏忠在圣慈堂收养了一个孩子,说要择贤继爵位,便将那孩子记在长子名下收为义子,改名为魏长安。
怪就怪在这个义孙身上,这个小子也并不是什么有才干有胸襟的人。既然都是废物,长子名下分明还有个二儿子,为什么不要自己亲生嫡出的废物,偏偏大费周章去外头找一个毫无血亲联系的废物。
于是我便遣了人去查,这一查便更怪了。圣慈堂也没有这魏长安的相关良籍记录,他就像凭空冒出来的。」
这件事情又奇又怪,像说话本子一样,陈念舟声音又很好听,我一下子就听入了神: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便出了一件事。原本这魏长安也算是低调做人,奈何未来国公府世子这个名头实在是助长威风,这几年来他愈加横行霸道,在京城内很是臭名昭著。
数月前他当街掳走一良家女子,将其奸污后杀害。那女子家人原本将他告上开封府,怎料还没等到升堂,那家人便又反口撤下诉状了。
暗卫去查了,发现那家人收下了魏长安所赔黄金三百两。」
陈念舟悬念十足的一顿,我相当捧场的吸了一口凉气:
「黄金三百两!我家里就是宰一辈子的猪也攒不了三百两哇,更何况还是黄金!」
「是啊,我不由得就联想到近些年邻国屡屡来犯,前线却常来报军饷军粮均严重不足,兵部和户部却一再上书奏表明军饷按时按分例下发,不应当存在军饷军粮不足的情况。
「贪污军饷这条线查了又查,边界郡守都被我斩了。但军饷还是不翼而飞。
「现下京城却出现了一个金窝窝里的国公世子,何其有趣。既又抓不到什么把柄,那便只能凭着蛛丝马迹造点势了。
「流言蜚语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弓绷的越紧,箭才能射得越远。」
他眼眸微垂投下的阴影晦暗难明,唇畔却浸了点笑:
「民愤滔天好呀。」
行吧。
话本子般的故事我是听得津津有味,但这朝堂纷争便不是我能轻易弄懂的了。
这些时日看着陈念舟忙前忙后都瘦了一大圈。
又想问问他找时霖陛下的事情还顺利吗,常年跟在其左右的暗卫执晔便出现在他身边。对,执晔,就是在丞相府把我推飞出去的那位。
陈念舟和手底下的人商讨事情的时候倒是从未避过我。
说不清是信任我,还是看轻我。
「奉国公府里没有搜到账本?」只听陈念舟问。
「是。属下与多名探子都曾夜探国公府,均无功而返。」
「他能做两朝重臣,又能在朝野上下得了几十年的好名声,没有那么容易漏出马脚。」陈念舟的手指无意识的叩击着桌沿,又问:
「魏忠身边人都查清了?可有疑点?」
「属下都一一查过底细,除了府中上下,永清巷巷尾还住着早些年从乡下接回来的表姑姐和其长女,也都查探过了,身份来源都没有问题。」
执晔禀完,我总觉得他刚说的话里是有什么熟悉的东西,想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蹭的坐直了:
「永清巷,对,就是永清巷巷尾!可是门前挂着仙居绣屏灯的那户人家?」
「你知道什么?」陈念舟侧头看我。
我看他神情凝重,连忙摆摆手:
「也…也说不定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听到这名字,想起我曾替阿爹给这家送过肉,对这家颇有些印象。」
我仔细回想着:
「一般京城里的普通人家,门前多是挂着普通红灯笼的。正经挂仙居绣屏灯的不是高门大宅,便是达官显贵。永清巷只是条不知名的小街巷,鲜少住着什么贵人,我瞧见那他家挂着绣屏灯觉得稀奇,便记下了。
「当时还听到府上有人叫那大姑娘「窈娘」,咱们京城里不这样叫姑娘,我听着觉得奇特,还算有点印象。」
「窈娘……」
陈念舟低声念着这个名字,递了个眼神给执晔。
等对方领命退下后,他的目光落在桌案角原本装着荔枝的空篮子上。
噢。郕王送的荔枝,我贪嘴没个两天就吃完了,一颗也没给陈念舟剩。
「近日里郕王常来宫中见你?」
「是啊,时霖陛下给了他随时入宫的特权,这事你不知吗?」
那荔枝汁水充沛,肥硕丰满,还怪甜的哩。我砸吧嘴,一边想念一边说着:
「他每次入宫倒是手都没空着呢。」
陈念舟眉心微拢,眸色沉沉郁郁的,倒是没说什么。
6.
暗卫顺着永清巷那条线深挖细查,果然查到了蛛丝马迹。
奉国公的表姑姐在老宅魏府确育有一女名为魏青燕,此女早在元庆末年便患病而亡。
当时府里却并未发丧,不久竟还宣称大姑娘病愈,随即在次年春便举家迁入了京城。
当年知晓此事的奴仆大夫自是早早被赶尽杀绝。
只是谁也没料到,魏青燕病亡时在场的大夫,生有一子好赌成性,早年间便被逐出家门再没回来过,走投无路之际他又想来投奔老大夫,却在窗脚下听到了父亲谈论起魏青燕死而复生之秘事。
那赌徒子顿生贪念,便妄想第二日去魏家狠狠敲上一笔。
只是还没来得及讹诈,就先得知了老父老母一夜之间双双被杀的消息,吓得他隐姓埋名躲了起来。
他便是陈念舟找到的关键人证。
至于那位跟着进京的大姑娘魏青燕,早就不是死了的魏家小姐,而是奉国公养了好些年的外室。
这女子身份更加不简单,难怪魏忠要费如此大的力气为她改头换面。
她不仅是个外室,还是前朝二皇子党的罪臣何庾之女何书窈。当年何庾一家被抄下狱,后男丁全数斩首,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
奉国公这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了这么些年,着实是妙。
就是不知道罪臣之女没入奴籍,进了官家的教坊司,又是怎么轻而易举的逃了出来。
还有那魏长安,自然是假义孙真儿子,是魏忠同何淑窈生下的孩子。
奉国公倒也是对这外室女情真意切,自家儿子女儿不亲不爱,老来得了魏长安这个私生子后,便宠到心尖上了。
可怜那英年早逝的长孙,为了给小儿子让位,竟是被他狠心残害。
在发现魏长安花了三百两黄金去平犯下的命案时,魏忠便气得差点中风。他心中一直不安,只能祈盼无事发生。
怎料京城里突然就流言四起。
此番流言屡禁不止,也是让这老狐狸自乱阵脚,大半夜的跑去找了何书窈,想把账册和赃银转移。
而那贪墨的赈灾银账册,没藏在奉国公府,就藏在了永清巷巷尾的小院里。至于这么多年来贪下的军饷和赈灾银,竟是藏在何书窈给何庾私设的衣冠冢中。
前前后后查了月余,这才有了早朝时陈念舟呈上来的铁证如山。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好一个忠国爱民的国公爷呐。
光是看着折子上白纸黑字诉说着奉国公是如何专横自大,贪墨银两不算,还纵容魏氏旁系子弟欺男霸女,搜刮民脂,更是先杀妻后杀孙,长子也是隐有察觉,未保性命才退居乡下。
如此这般,诸多罪行,都不用提前排练,我便气得在金銮殿上大发雷霆,折子砸得魏忠头破血流。
这么大的案子,朝野震动不说,光是拔着萝卜带出泥的官员就上上下下撸了好几串。
午门连着几日斩首,血都淌了老远,洗刷地板的小官跪在地上刷到日落西山也没能把血印子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