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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的油渍,这叠黄麻纸上不仅记着束脩克扣,更有笔墨纸砚的虚报条目。
前世的自己竟不知,贾府衰败的蛀虫最先啃噬的便是这教书育人的清净地。
"珠大爷..."
贾瑞膝头一软就要跪下,却见贾珠忽然转身走向书案。
案头砚池里凝着隔夜的墨,贾兰画的那丛竹叶在摇曳的烛光里竟显出几分嶙峋骨气。
"正月十六开春学,瑞大叔可备好了《声律启蒙》?"
贾珠随手翻开蒙童的描红本,见贾兰的字已有柳体风骨,"我记着家学里还缺个管账的文书?"
贾瑞怔在原地,额角的冷汗滑进交领。
他原以为要挨顿家法,却不想这位素来清高的珠大爷话锋一转:"明日让后廊上五嫂子的侄儿来当值,那孩子跟周瑞学过算盘。"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贾珠眼角瞥见一抹石榴红裙角——是王熙凤房中的小丫头丰儿。
他故意提高声量:"往后束脩支取须得你我与文书三方画押,瑞大叔觉得可还妥当?"
待那裙角消失在月亮门后,贾瑞才像抽了筋骨似的瘫在太师椅上。
贾珠将账册塞回他怀中,青瓷镇纸"当啷"一声压住被风掀起的纸页:"瑞大叔可知,西廊下那些放印子钱的,最爱在腊月里逼人签驴打滚的契?"
五更梆子响时,贾珠站在梨香院后的小厨房外。
蒸腾的热气裹着枣泥馅的甜香,几个粗使婆子正将省亲用的点心装进掐丝珐琅食盒。
他望着墙角那株老梅,忽听得假山后传来平儿的声音:"奶奶说了,这二百两银子要三分利..."
"平姑娘早。"
贾珠从阴影里踱出,惊得平儿将荷包往袖中急藏。
他装作未见,指着梅枝上一簇新雪笑道:"昨儿给巧姐儿出的算题可解出来了?若要求得九宫格中横竖斜皆得十五,需记着洛书之数..."
平儿何等机敏,当即顺着话头道:"正要请教珠大爷,若是本金二百两,月利三分,十二个月后本息该是多少?"
她葱管似的指甲在窗棂霜花上划出算式,水汽凝成的数字在晨光里晶莹剔透。
贾珠折下一截梅枝,在雪地上画出复利计算图:"利滚利最是吃人不见血。好比这梅树,今年开花十朵,若每朵结子又能生十枝,不消三年..."
梅枝"咔嚓"折断在三百六十八两四钱的数字上。
平儿盯着雪地上的划痕,想起昨日在当铺看到的死当物件。
那些被逼到绝境的佃户,连祖传的铜盆都拿来抵债。她忽然觉得怀中的荷包发烫,连带着凤姐新给的虾须镯都硌得腕子生疼。
正月十八开祠堂那日,贾珠特意穿了件半旧的石青缎面直裰。
香案上供着宁荣二公的画像,贾珍正领着族中子弟行三献礼。
他的目光扫过贾芹油光水滑的发髻,这后来在铁槛寺养小道士的纨绔,此刻倒是人模狗样地捧着祭酒。
"珠大哥请看。"
贾兰悄悄扯他衣袖,指着自己抄的祭文。
十岁孩童的馆阁体已初见章法,却在"克绍箕裘"的"箕"字旁画了只振翅欲飞的雀儿。
贾珠喉头微哽,前世李纨守寡后,兰儿便再没在人前露过这般稚气。
祭祀毕,贾政留下贾珠商议重建省亲别院之事。
荣禧堂东暖阁的地龙烧得正旺,贾珠却觉得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正是这座奢华无度的大观园,成了压垮贾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可记得姑苏林家旧宅的藏书楼?"贾珠展开舆图,指尖点在沁芳亭位置,"若在此处起座三层书阁,底层藏书,中层讲学,顶层供子弟温书..."
他故意顿了顿,"前日北静王府送来拜帖,说想借《昭明文选》的宋刻本。"
贾政撚须的手一顿。
自元春封妃,各王府与贾府走动愈发频繁,若能有座拿得出手的藏书楼...
窗外的枯枝突然爆开个冰凌子,清脆的响声惊醒了梁上打盹的雀儿。
三月桃花汛时,贾珠立在瀹茗轩的游廊下。
远处传来宝玉的笑闹声,黛玉的月白绫裙在太湖石后若隐若现。
他低头看着手中礼单,薛姨妈送来的宫花正插在缠枝牡丹瓶里——正是前世周瑞家的送宫花那十二支。
"珠大爷万安。"
平儿捧着账本过来,发间别着新摘的海棠,"您上月荐来的吴文书当真能干,竟查出家学二十年的旧账。"
她袖口隐约露出串佛珠,自那日雪地谈话,凤姐的印子钱已停了半月有余。
贾珠望着潇湘馆的方向,千竿翠竹正在春雨中舒展。
前世的黛玉就是在这些竹子枯黄时香消玉殒,而今生他要让这些绿意长长久久地鲜活下去。
一滴雨珠从檐角坠落,正打在账本"修缮家学"的条目上,墨迹渐渐晕染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