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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元春省亲
贾珠从混沌中惊醒时,耳边正传来打更的梆子声。
他盯着帐顶五蝠捧寿的绣纹,喉间似乎还残留着前世咯血的腥甜。
烛影摇曳间,窗棂外透进几缕银辉,分明是元春省亲那夜的月光。
"大爷可是魇着了?"
守夜的秋纹掀开帘子,手里捧着盏荷叶式玻璃灯。
灯火映得她眉间红痣愈发鲜亮,这是三年前因病放出去的丫鬟,如今竟活生生立在眼前。
贾珠攥紧了被褥下的手,云锦缎面在掌心烙出细密的纹路。
他分明记得自己躺在潇湘馆的竹榻上,听着李纨低低的啜泣,兰儿压抑的抽噎,而此刻掌心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
"今儿是什么日子?"声音出口沙哑得陌生。
"正月十五,贵妃娘娘的銮驾亥时三刻就要到了。"
秋纹将灯搁在紫檀雕花几上,转身去取挂在屏风上的雀金裘,"老爷方才还遣人来问,说珠大爷若是好些了,就往荣禧堂帮着支应。"
贾珠手指猛地扣住床沿。
元春省亲!
那个耗尽贾府最后元气,在《红楼梦》原稿中被称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事。
他掀开锦被下地,铜镜里映出二十岁的面容,尚未被病痛侵蚀的眉眼英气逼人。
窗外笙箫隐隐,宁荣街上的灯笼怕是要排到西直门去了。
"更衣。"
他任由秋纹系上青金闪缎腰带,目光落在多宝格上那方松花砚——这是去岁中举时贾政所赐。
前世的自己正是在省亲后一病不起,留下孤儿寡母在风雨飘摇的贾府中挣扎。
如今既得重来,必要在这锦绣灰堆里辟出一条生路。
荣禧堂前丹墀下的积雪早被婆子们扫净,却仍有寒意顺着青石缝往上窜。
贾珠立在抱厦阴影里,看王熙凤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袄,指挥着二十四个执事媳妇搬运香烛供品。
她鬓边的朝阳五凤挂珠钗晃得人眼花,与记忆中抄家那日散落的金钿重叠。
"珠儿来得正好。"
贾政从月洞门转出来,苍青缎面貂裘衬得面色愈发肃穆,"你琏二嫂子说梨香院的戏台还缺两架玻璃屏风,库房钥匙在你这儿?"
贾珠心头一跳。
前世这十二扇紫檀嵌琉璃屏风,正是省亲后被忠顺王府长史借故讨去的,后来竟成了贾府"逾制"的罪证。
他躬身回道:"儿子前日查账,见那屏风造册时记的是西洋琉璃,与内务府颁的规制..."
话未说完,东边传来喧哗声。
宝玉穿着银红撒花箭袖,项上金螭璎珞映着雪光,正拉着黛玉要往大观园去:"好妹妹,咱们先去瞧瞧为姐姐备的潇湘馆,那千竿翠竹..."
"宝兄弟仔细摔着!"
王熙凤扬声笑道,眼角却瞟向贾珠。
这目光他太熟悉——当年自己缠绵病榻时,这位琏二奶奶也是这般打量着兰儿的束脩银子。
贾珠忽然记起省亲次日,王夫人曾私下与贾政商议,要将李纨的月例减半。
他摩挲着袖中温热的和田玉扳指,那是李宫裁今晨亲手为他戴上的。
前世的自己耽于诗书,竟让妻儿在贾府日渐窘迫时受尽冷眼,今生断不能重蹈覆辙。
戌时三刻,鼓乐声自东南方渐近。
贾珠随着众人跪迎凤辇,眼角瞥见贾珍袍角下露出的玄色快靴——宁国府这位族长,此刻怕是已经在筹划秦可卿的丧事了。
他想起原著中"造衅开端实在宁"的判词,掌心渗出冷汗。
元春在轿中轻咳一声,那声音比记忆里更显疲惫。
待銮驾入了正殿,贾珠寻了个由头退出仪仗,径自往家塾方向去。
雪地上留着串小巧的脚印,看尺寸该是贾兰下学留下的。
推开吱呀作响的朱漆门,但见案头《四书章句》摊开着,空白处画着歪歪扭扭的竹叶——前世的兰儿,是否也曾这般在无人处悄悄思念早逝的父亲?
墙角突然传来窸窣响动。
贾珠转身,正撞见贾瑞慌慌张张往袖子里塞东西,一截账本黄纸从青布衫里露出角来。
"瑞大叔好兴致。"
贾珠缓步逼近,前世这色中饿鬼此刻还未对王熙凤起意,倒先在家塾里作起祟来,"不知这腊月里的蟋蟀,可还入得了您的法眼?"
贾瑞脸色煞白,怀中的账本啪嗒落地。
贾珠俯身拾起,只见某页赫然记着:"腊月束脩二十两,实收八两,余者瑞大爷取用。"
墨迹未干,显然今日刚做的假账。
远处传来《牡丹亭》的唱腔,咿咿呀呀地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贾珠捏着账本的手指微微发颤,这蛀空贾府的蚁穴,原来早在家塾便已生了。
2家塾暗涌
贾瑞的呼吸声在空荡的学舍里格外粗重,窗纸透进的雪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贾珠用指尖摩挲着账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