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突然下起来的。王海生的电动车前轮轧过窨井盖时，生锈的铃铛发出最后一声完整的"叮当"，像被掐住脖子的鸟。后视镜里，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城市天际线，那团黑色让他想起上周在透析室外看到的，从母亲血管里抽出来的第三管血。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平台自动接单的提示音。保温箱里十二份外卖互相撞击，麻辣烫的汤汁正顺着塑料碗沿的裂缝往外渗。他腾出右手把餐箱绑带又勒紧两格，肋间的旧伤突然抽痛——那是去年被醉驾奔驰撞飞时留下的纪念品。

暴雨砸在头盔上的声音，让他想起老家粮库的秤砣落在麻袋上的闷响。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父亲就是被二十个这样的麻袋压断了脊椎。此刻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器疯狂摆动，像极了当年粮库会计拨弄算盘珠的手指。

"您有新的超时订单"的机械女声响起时，电动车正冲过中山路十字路口。红灯在雨幕里晕染成血色光斑，后轮在积水里划出蛇形水纹。离肿瘤医院还有3.2公里，透析室的护士说过今天要换进口过滤器，押金得再交八千。

手机又开始震动，这次是连续五次短促的抽搐。不用解锁屏幕他都知道，那些网贷催收短信的标点符号总是带着刀尖——"王海生先生，您尾号2143的账户逾期金额已累计至48650.18元，今日18时前务必处理。"

保温箱突然传出塑料碗开裂的脆响，麻辣烫的汤汁混着雨水流进他球鞋裂缝。这双鞋底已经补过三次的鸿星尔克，此刻正忠实地把地面积水的寒意传递到趾骨。红灯还剩七秒，他摸到餐箱绑带断裂的豁口，把装着麻辣烫的塑料袋塞进冲锋衣里。

肿瘤医院住院部三楼的气味总是比别处浓重。王海生掀开透析室门帘时，消毒水混着排泄物发酵的味道让他喉头发紧。母亲手臂上的瘘管像条青紫色蜈蚣，正随着透析机的运转规律起伏。

"海生啊..."老人干裂的嘴唇刚张开，透析机突然发出尖锐警报。护士冲进来调整参数时，他看见母亲床头的储药盒里，降压药只剩下半片孤零零地躺着。

催债短信又来了。这次是语音通话请求，震动模式让手机在搪瓷托盘上跳起诡异的踢踏舞。他按下拒接键的瞬间，女儿班主任的微信头像跳出来：朵朵课间喘得厉害，沙丁胺醇吸入器空了。

雨更大了。电动车在建设银行门口的水坑里颠簸时，他听见保温箱支架发出不祥的吱呀声。平台地图上代表自己的蓝色箭头正在虚化，而肿瘤医院、实验小学和家的位置，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麻辣烫的余温透过冲锋衣渗到肚皮上，这让他想起朵朵婴儿时期蜷缩在怀里的触感。后视镜里突然闪过黄色警示牌，隔离带尖锐的棱角在雨幕中浮现时，他本能地扭转车把。电动车斜撞上护栏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锁骨断裂的声音，和二十年前粮库麻袋砸在地面上的闷响如出一辙。

泥水灌进鼻腔的刹那，冲锋衣里的麻辣烫居然还保持着温度。王海生看着电动车残骸在积水中浮沉，断裂的车把手像父亲当年被压折的臂骨般突兀地支棱着。三米外的水洼里，那个生锈的铃铛正在打转，发出的声响既像透析机的警报，又像女儿犯哮喘时的哮鸣音。

手机在充电座上抽搐，蓝光映着王海生结痂的指关节。平台系统正在更新信用分，准时率从98%跌到76%的过程，像是有人用钝刀在剜他肋骨间的肉。超时扣款记录从屏幕顶端垂下来，每条后面缀着的红色数字，像极了透析导管里凝固的血栓。

便利店后巷的馊味比昨日更浓了。王海生掀开绿色垃圾桶盖时，铁锈沾在掌纹里，像嵌进皮肉的诅咒。三个临期饭团躺在咖啡渣中间，包装袋上的赏味期限被水渍泡成漩涡状。他咬开紫菜封口时，牙齿在冷饭里硌到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