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飞快,我反倒紧张起来,胃里一阵发虚。
不知跑了多久,我感觉有些脱力,蹲在田埂上干呕。
“终于跑出来了……”我瘫坐在田埂上,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道模糊的屏障,田间还弥漫着发酵秸秆的味道。
就在我喘息之际,一个声音从棉秆堆成的高垛后传来:“姑娘,你这是去哪啊,咋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不得冻坏了?”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大爷探出头,头上的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的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我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大爷,我要去镇上,走错路了,在这歇歇脚。”
大爷点点头,指了指远处的岔口:“顺着左边的路走,翻过那道梁子就是镇上。”
我道了声谢,不敢继续停留,又慌张地小跑起来,心里暗暗思忖,还是有好心人的。
翻过一座小山包,我看见了几间土坯房,烟囱里冒着炊烟。
我的心跳陡然加快,脚步也不自觉地轻盈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跑到另一个村子了!
可没想到,当我走到近处时,土坯房后窜出来了几个人。
赵永贵首当其冲,站了出来,手里拎了根棍子。赵老太面色发青,叉着腰站在一旁。
最让我惊讶的是,指路的大爷竟然也在其中。
“小妮儿不伺候人也就算了,还学会跑了?”赵永贵从腰间抽出一根麻绳。 我转身想逃,突然发现身后站着赵永贵的大哥。
给我指路的大爷绕了过来,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得意:“这妮儿是你们家的吧,丫头还挺能跑,要不是我指了条近路,还真让她溜了。”
我被赵永贵捆住了手脚,像挑牲口一样被带回了赵家,扔在地上。
他朝门外大喊了一声:“把东西拿来。”
随后,赵老太和短发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短发女人手里还拎着一根烧红的火钳。
赵永贵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夺过火钳,毫不犹豫地往我身上烫:“不给你点教训,你不长记性。”
我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死死地盯着正屋墙上的锦旗。上面“五好家庭”四个字,实在过于讽刺。
那天,皮肉焦煳的味道,在寒夜中经久不散。
再醒来时,我闻到了一股辛凉的味道。
我睁开眼,看到那个齐耳短发的女人,正给我抹着药。
我把头撇过去,不让她碰。
她也不恼,轻声说了一句:“别跟他们硬碰硬。”
我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
05
给赵永贵递火钳子的女人,叫何珍。
给我上药的女人,也叫何珍。
她是赵永贵大哥的媳妇。
上好了药,她把铺在木板上的药盒子收拾好。临出门前,她对我说了一句话:
“我试过几次,都被抓了回来,他们只会一次比一次打得狠。你要想死就接着跑。”
原来,她也是被拐来做媳妇的。
何珍的话,磨灭了我最后的希望。
从那天起,我不想活了,可要死掉也并不容易。
第二天,我被赵老太早早喊起来干活。
灶台旁,我看到何珍在教一个小女孩搓种子,手上沾了不少绒毛。
我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着,不论赵老太如何推搡,我愣是不动,只盯着一个水缸看得出神。
那个缸又大又圆,里面盛满了水,水漂子飘在上面。
趁所有人不注意,我猛地起身,冲到水缸前,将头狠狠往里栽。
赵老太尖着嗓子开骂,便过来拽我。
她的力气不够,根本左右不了我。
缸里的水不停地往我的鼻子、耳朵里钻,我觉得就这样死了正好。
突然,我的衣领被扯住,接着被扔到一边。
我擦干眼上的水珠,看到赵永贵的大哥站在我面前,甩了两耳光:“再闹幺蛾子,有的是法子治你。”
那之后,我尝试了各种办法。他家开始对我严防死守。
过了半个多月,我吞下了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农药瓶盖。
它哽在喉咙里时,我看到赵永贵冲了进来,要掰我的嘴,我将他咬得鲜血淋漓。
他和他大哥拎起我,用力敲打我的后背。
我将瓶盖咳出,他又抄起顶门闩要砸,却被他的大哥拦下:“砸死了还得买,我可没钱给你花。”
那夜,我被锁进地窖,蹲坐在角落里。
漆黑一片的环境中,我只能透过头顶的木板缝,看见丝丝亮光。
恍惚间,我好像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春春,槐花开了,妈妈给你煎槐花饼。”
我躺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再睁眼时,只见地窖的土墙上,一只潮虫正沿着裂缝缓慢爬行。
它爬过青苔,爬过裂缝,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一缕晨光刺破地窖的缝隙时,我对着那道光咧开干裂的嘴唇。
为了妈妈,为了爸爸,我也要活下去。
我要活着,活到能亲手将赵家屋顶那面“五好家庭”的锦旗扯下来,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赵家是一群什么样的禽兽。
06
一天夜里,我被一股浓郁的恶臭呛醒,巨大的身影笼罩在我的上方。
我看清来人是赵永贵时,他正解开腰带,眼神里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而赵老太和他的大哥,拿着木棍守在门口。
我盯着窗外的月亮,散发着惨白色的光。
这之后,我彻底“成为”了这家人。
为了活下去,我开始试着假意迎合。
挨打的时候不再反抗,被伤害时麻木忍受。
哪怕喝的粥里有只死苍蝇,我也照喝不误。
赵老太也磋磨我,让我蹲在灶台边剥硬邦邦的玉米粒,我剥得手指渗血也不吭声。
在赵家待的时间长了,我也对周围渐渐有了一些了解。
这里离我的家,约莫有五百多公里,离最近的镇子也有小二十公里,还全是山路。
想起我第一次逃跑,当时那么冷的天,就算是我跑出了村子,可能就冻死在路上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变乖了,不跑也不寻死,这样的假意迎合,换来了他们的放松警惕。
渐渐地,他们摘掉了窗棂上的铁条,还允许我跟着大嫂何珍出门打水。
可我从未放弃逃跑的念头。
出门前,他们会给我的脚戴上狗链,因为只有听到哗啦的声响,赵永贵才能安心。
而何珍成了我的“监护人”,赵老太塞给她一根细竹条,说是防着我跑。
她看着我俩都没反驳,连连点头,转身回了屋。
走到村口的大树下,何珍突然蹲下来,用竹条尖戳了戳我的脚链:
“你知道为啥用狗链吗?”
我没应声,何珍自顾自地说道:“这家的男人以前是大队养狗的,所以下手特别狠。”
我不知道何珍跟我说这番话,是好意提醒我,还是在警告我。
我低着头看着脚边爬过的蚂蚁,抬头瞥见土墙上的标语:“少生优生”。
可村里的家家户户,院子里都跑着三四个脏兮兮的小孩。
我们又走了一段路,看到何珍的两个孩子正跟村里的孩子扔石头玩。他们脸上糊着鼻涕和泥,冲何珍喊着:“妈,饿!”
“饿死鬼托生的……”何珍嘀咕着,从兜里掏出半块玉米饼掰开递过去,又拿出一块布,将两人的大花脸擦了一遍。
那天夜里,我在灶房洗碗时,何珍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往灶膛里填了把绵柴,火光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我那天听赵老大说你吞瓶盖了?”
我手一抖,粗瓷碗磕在水缸沿上,豁了个口子。
“别糟践自己。”何珍往门外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我见过喝农药的,肠子烂得跟棉絮似的,好久才咽气。”
我盯着她的侧脸,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人。
齐耳短发、干瘦的身板,添柴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
“你这手指……”我问道。
“第一次跑的时候,赵老大用刀剁的。”
她伸出残缺的手,在火光前晃了晃,“那会儿生产队的铡草机整天响,他就把我的指头扔进去了。”
灶膛里的火苗突然爆出火星。远处传来赵永贵的咳嗽声。
何珍迅速站了起来,从蒸笼里摸出个温乎的窝头塞给我:“明天要下地了,多吃点才有力气。”
我握着窝头,若有所思。
这一夜,我对何珍,有了新的认知。
自从来到这个家,她对我不冷不热,但从没虐待过我。
而今晚,她破天荒地对我说起了她自己的事。
我拿不准何珍的意思,但只要她不害我,我愿意领他她这份情。
第二天天没亮,赵老太挨个砸门,将我们赶去棉田。
何珍带我去棉田,教我用钉耙抛土,保证土松软没有大块。
她嘴里喊着“快点干”,手却偷偷把水瓶递给我。
她的两个孩子在地头跳房子,玩得不亦乐乎。
晌午歇息时,我瘫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公路上驶过的拖拉机。
我拿起水瓶,给我和何珍倒了两碗水。何珍接过的同时,突然往我手心里塞了一颗水果糖。
糖纸已经褪色,还黏着几粒棉籽。我将糖含在嘴里,感受着久违的甜味在口腔散开。
她望着公路说着,“现在城里人穿牛仔裤,听说深圳那边遍地是黄金。”
我没有搭话,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