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尧手背上的殷红在水盆里缓缓晕染,映得他眼眶通红。
我心里突然有些不忍,刚开口。
“大帅,其实……”
“芳芙,闭嘴,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慕尧声音低沉,浓眉拧成了个结,他叹了口气,从一旁架子上拿起毛巾擦干净手,揉了揉太阳穴。
“让人把这儿收拾一下,芳芙,陪我出去走走。”
我也跟着叹了口气,乖乖把水盆递给旁边的丫鬟,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大帅府的主宅。
我是慕尧的贴身女副官,来大帅府那年我十六岁,他二十岁。
我跟了他八年,看着他从一个不受待见的少爷,一步步成为掌控这几省军政大权的大帅。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他。
所以,我知道他此刻有多难受。
可我也没法安慰他,他是手握重权的大帅,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他天生就是上位者,有着最决绝的心性。
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我们都历经了太多磨难,手里沾了太多的血,他容不得自己犯错,我也一样。
于是,我紧紧闭着嘴,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闷头走着。
我们就这样在花园里走了一个多时辰,慕尧什么都没说。
但我看到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就知道他的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林姨太是他宠了半年的姨太太,她性格俏皮,主宅里时常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今天,林姨太靠在慕尧怀里,一边伸手给他剥着蜜饯,一边娇嗔:“慕尧~ 我都做姨太太这么久了,我哥哥还只是个小小的营长,昨天王副官还笑话我呢。”
慕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眉眼浓丽,肌肤胜雪,像一幅精美的工笔画。
他并没有皱眉,脸上的表情甚至毫无变化,但我知道,他动怒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站起身,从一旁卫兵的腰间抽出佩枪,毫不犹豫地抵在了林姨太的额头。
林姨太嘴角还挂着娇笑,眼中的惊愕来不及放大,身体便缓缓倒下。
“芳芙,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是她要得太多才惹我生气?”
慕尧的脚步突然停下,我忙顿住,摇了摇头,又突然想起他背对着我看不到,便急忙说道:“不敢妄自揣测慕尧的心思。”
“没事,你尽管说。”
慕尧转过身,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我在心里纠结了好一会儿,试探着开口:“大帅生气,是因为自己差点就答应了吧?”
夜色中,我看到他的眼角猛地抽了一下。
糟糕,我立刻单膝跪地,我猜对了,可又猜错了。
猜对了慕尧当时的想法,却猜错了他此刻的心思。
他还是那个冷酷的掌权者,不打算让任何人窥探他封闭而隐秘的内心世界。
果然,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副官林芳芙,言语失当,即日起降为勤杂兵,去后勤处报道。”
我俯身行礼,让我瞬间清醒。
“芳芙谢大帅处置。”
军营后勤处管着生火、挑水、除雪、洗衣、清理茅厕这些最粗重又累人的活儿,通常是用来安置犯错士兵的地方。
堂堂慕尧的贴身副官被贬到后勤处,众人却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这是我第五次来了。
每来一次,分配的活儿就会差一等。
这次,他们终于忍不住,给我安排了最脏最臭的活儿——掏茅厕。
我心里暗自高兴,因为这表明,在大家眼里我在慕尧心里的地位越来越低了。
这次被贬之后,也许很久很久他都不会再想起我。
这样很好,正合我意,反正这大帅府和军队里我早就待腻了。
这么多年,我早已身心俱疲。那块冷硬如铁的心,是暖不热的。
我护了他这么久,枪林弹雨里闯过来。
那个拉着我说“姐姐我怕”的少年,早就消失在岁月长河里了。
我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好冷啊,可一场大雨过后,世界又会是干净的一片。
我默默忍受着,对大家的欺负羞辱照单全收,从不反抗。
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认定,我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天,我送清理好的茅桶去慕尧府后院,后院如今换了新主人,住着刚纳的季姨太。
“这位便是林副官吧,听说副官当年是慕尧身边最得力的人,果真英姿飒爽呢。”
季姨太坐在椅子上,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我。
“副官真是辛苦,这碟玫瑰酥就赏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