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翻滚,笑得停不下来。
我终于可以出远门玩了!高兴不了多久,门外一阵敲碗声吵醒了我。
窗外天还未亮。
我赖床不起,拿褥子蒙住了头。“来人,送公主回宫!”
我起身,穿鞋、梳妆、推门,一气呵成。
穆勒法扔给我一枚银牌,在日头的折射下发出幽冷的光。
“东街上有八具尸体无人认领,凶手尚未落网。”
6
经仵作确认,八名死者均为西塞人。
穆勒法下令封锁全城,严查出入商人,无户籍出示者暂时拘押,限三日内找到真凶。
我跟在穆勒法身后像是一个摆设,他不让我做事,也不许人和我说话。
我顶不喜欢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在他的饭里面勾兑了许多细盐搅匀。穆勒法一口吐了出来。
我在门后偷笑,装模作样地递过去一杯热茶。
穆勒法还没喝下一口,吐到了我的脸上。
烫!死!我!了!穆勒法憋着笑,跪下向我赔罪。
我自知理亏,胡乱擦了一把脸,把抹到手里的热茶涂到他的衣上,潇洒离去。
“来人,护送公主回宫。”
我大喊:“谁说我是要回宫了!”
我没有再主动寻穆勒法说话了,他也不寻我说话,抓凶手这事也不带上我了。
我的身边多了好多人保护我。
我随意问了一个衙役,才知真凶抓到了,乃是山匪里名为一枝春的老二。
我还从衙役嘴里知道了穆勒法派使臣前去匪寨交涉,却是掩人耳目,最终目的是趁匪寨放松护防之日举兵攻打。
父皇拨给了穆勒法两万兵卒。
穆勒法立誓匪患不除不回宫。
我这时才猛地意识到了穆勒法缘何不理会我,暗骂一声糊涂。
穆勒法放走了一枝春,此举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不少西塞流民因此惴惴不安,有躁动之势。
穆勒法令巡守的士兵加以防范,以免生出祸端。
有衙役失手打死了一名西塞小乞儿,穆勒法当街让衙役以命抵命。
我扮作小生藏匿在人群后,静看着穆勒法行事有章地处理着乱象,那些流民起先待穆勒法很是抗拒,不知听其说了什么,竟都乖顺起来,甘归顺我国。
良田、房舍、寻常百姓的身份重新还给了这些流民。每个人的脸上都很高兴。
穆勒法不同,我有许久没有见过他笑了。
7
城中未起命案,使臣来报山匪同意归顺,只不过嫌诚意少了,要牛羊千头、黄金万两、丝绸百匹。
我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又问了一遍,“几百号人要这么多金财做什么?”
使臣垂首不语。我和穆勒法说不能答应。
穆勒法有意和我作对似的,一口答允了下来。
我便同穆勒法说了父皇的性子,说父皇是不会答应的。
哪知折子一上,父皇回的只有一字:准。
拾掇黄金这日我才知晓缘何父皇答允得那样爽快,除去最外头装着的黄金,底下全是石头。
那伙人不得气炸了。
很快,我明白了过来。
父皇对山匪不满许久,奈何其人少力精,若是抓了一人必定会引起其余部众的不满,会做出些什么报复行径尚未可知。
便是为了百姓着想,这个亏也不得不应下。
今时今日不同,前是放了一枝春,人命案不了了之,再是允下不合理要求,满城谁人不知我国要与山匪议和,想必山匪也挑不出错处。书上曾言,骄兵必败。
真真是一招使得顶好的捧杀。
唯一不足,便是穆勒法还是不许我外出。
我素来不是安分守己的,往侍从里的酒水里下了迷药,扮作随行的小厮跟在马车后头。
风沙弥漫,刀剑声磨过耳鬓,百来山匪将我们围在中心,手拿长刀,大放厥词,“穆大人大气,我们做山匪的就不同了,今日金财要,人命也要。”
我抽出随身携带的弹弓,弹了为首山匪的左眼。
鲜血淋漓,刀剑错峰。穆勒法大喊:“保护公主!”
一嗓门不吼不打紧,一出声,所有匪徒都向我涌来,与我随行的侍卫在刀锋下倒在了血泊中,他们将我围在中心,不让人近我半步。
我从地上抽出一柄带血的长剑,没有见到穆勒法的身影。
我怕穆勒法有危险,大喊,“今日我与穆大人共存亡!保护穆勒法!”
有人想要取我的命,我一剑刺死了他,便又有人涌上来。
混乱中,我的帷帽掉在尘沙中。
他们都想要我死。
黄沙倒映出我身后的黑影,他手举长剑,正要向我劈来。
我及时反应,转头一防范,却是穆勒法,他将剑砍向了我身后的女子。
这女子我听过的,正是一枝春,她适才没有想要我的命,招招留着方寸。
一枝春死了,她的眼睛盯着穆勒法,嘴巴翁张,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我好似在哪里见过她,却总也想不起来,似是同样的情景,她倒在我的面前,杀了她的人却是我。
我的心脏一下子抽痛起来,穆勒法把我护在身后,问我有没有受惊。
我从一枝春的尸体上挪开了目光,和穆勒法背对着背防守着四面匪徒。
我用只有我们听得到的语声说,
“紧要关头,保命要紧,休要管我。”
也不知道穆勒法听没听到,我看见我们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
这些匪徒极为精悍,处事自有一套规章,利用着对地势的熟络与我们周旋,队形变换得让我来不及去反应。
我听见了匪徒们的笑声,他们将我们往后逼了数十米远,脚下一空,我和穆勒法陷入了一个大沙坑里。
一个光头趴下来瞧我们,让我们做一对苦命鸳鸯。
蓝天映衬下,我看到了另一个不似匪徒,却又与他们同处一线的老和尚。
他高坐在骆驼上,神情淡淡,仿若与外界隔绝了许久。
8
穆勒法的身上负了很多伤,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撕下裙角绑住他的血口,眼眶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
我说,“穆勒法,不要死。”
穆勒法避开了我的触碰。
“我没有忘。”
我惊愕地看着穆勒法。
穆勒法扔给我一支鸣镝,让我走。
我大声问他为何不早些拿出来,这样你就不用受伤。
穆勒法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
日头越来越烈,穆勒法的嘴唇苍白到没有血色。
他今日还不曾喝过水。
我也不曾喝过。
9
我们是被饿醒的,穆勒法晕过去了。
我拿刀划开手背,将血液滴在他的唇上。
穆勒法醒了,我告诉他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人,我没有说死谁都不准你死,阎王爷也不行。
穆勒法笑了,眼角好似有些红,一瞬间又看不出异样。
我满心祈盼着援兵能早些找到我们,待到又到了晚上也没能瞧见。
有沙子流到了穆勒法的身上,我解开外衫披在他的身上,摸了摸他的额头。
低烧。
这里没有太医,我怕他病情加重,轻轻躺在他的怀里给他取暖。
我和他说起我的身世,我和他说起钦天监的预言,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不想他睡过去,我怕一睡过去醒来就变成高烧了。
“我也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你恢复了所有记忆要怎么好,其实你要怎么做我都不怪你,你最亲近的人因我的父皇而亡,这是我们欠你的,便是你要我们还回来,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我还是自私,若是真有那一日,能不能拿我的命抵我父皇母后的命?”
10
到了半宿,我听到了我国士卒的语声,有将领大喊长公主。
我套好衣衫,大声喊在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上面丢下来了一条粗绳子,我先将穆勒法绑了上去,适才紧随。
我虚扶住脚步,大喊军医。
穆勒法好似恢复了一点意识,睁眼瞧了我一眼,又阖上。
我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不见军医来,嗓门又拨大了几个调子。
待到穆勒法上了担架,我这一颗心还是不安定。
匪徒,必须得死。且必须由我杀死。
念头一出,我也吓了一跳。我竟是这样狭小毒辣的心肠。
火光映衬下,穆勒法的侧脸愈发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好似死了一样。
我的心脏一阵慌乱,好似明白了父皇问过我的话。
我大抵是看上穆勒法了,究竟是何时看上的,我也不知。
我只知他受伤了我会难过,他不开心我会沮丧,他若是要死了我会想要和他一起死。
这滋味似曾相识。
我大抵是乏了,明明还想深思,体力不止,先晕了过去。
我没有感受到细碎的沙子落在我和穆勒法的身上,我好似还和穆勒法被困在沙坑下。
茶楼前,我跑得飞急,一下撞着了一人,险些要摔在地上,情急之下拉住那人的手臂往下一道摔去。
帷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啪嗒,我看清了这人的脸。
对了,我应是这个时候喜欢上穆勒法的,少年脸巴子削瘦,眸子里透出一股漠然的劲。
他说他叫穆勒法。
我便在想,世间怎会有这样可怜的人落在我的面前。
天意使然,他的家国因我而失,天意使然,我害了他一跤。
天意使然,我是要替故去的亡魂弥补这一位曾经风光无比的大皇子的。
11
我隐去了黄金一事,上报父皇,将匪徒说成了贪婪狡诈的白眼狼,不出一日便收到了父皇的传信,信上简明一字:诛。
附在信后的另一封信,乃母后所书:钦天监死前嘱托,你此一生不可沾杀孽,否将万劫不复,望我儿交予旁人之手,静默观之。
我回了两字:谨遵。
放走飞鸽后,我对将领吩咐今夜凡抗争者,杀之。
长街的灯市疾驰过一阵马蹄声,两道百姓无一不向我下跪臣服,那些西塞子民亦跪拜称臣。
我心里乱得紧,觉着好似是忽略了什么,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
12
红艳的血染红了我的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