醺的男声刺破夜色,“我表姐王翠兰就是被这丫头害进去的!”
三个黑影堵在门口,为首的青年穿着皮夹克,手指间转着串摩托车钥匙。苏晚晴认出这是王翠兰的表弟王小军,他左眉骨有道疤,正是去年在菜市场抢刘铁柱煤车时留下的。
“北大的高材生?”王小军踹翻门口的热水瓶,白汽混着酒气在走廊弥漫,“听说你爸的劳模奖章能换钱?借哥们使使?”
苏晚晴后退半步,脚跟抵到床底铁箱。那是她装复习资料的箱子,底层压着机械厂贪污案的剪报。余光瞥见王小军裤兜里露出的半截链条——正是王翠兰碎掉的银镯重新熔的。
“去年腊月二十三。”她突然开口,声音清凌凌像冰棱坠地,“你翻墙进机械厂偷废铁,被看门大爷的狗追了二里地。”
王小军转钥匙的手一顿。那夜他明明摸黑把看门狗毒死了,连狗食盆里掺的耗子药都是托人从粮站搞的。
“狗没死。”苏晚晴从枕下抽出个牛皮本,“保卫科新来的狼犬叫大黑,最爱啃带肉渣的骨头。”本子里夹着的照片飘落在地,正是王小军翻墙时被新装的监控拍下的侧脸。
跟着的两个混混转身要跑,却被闻声赶来的宿管阿姨堵在楼梯口。老太太手里的搪瓷盆敲得震天响:“派出所同志!就这儿!”
王小军突然拽断窗边的晾衣绳,麻绳甩过来缠住苏晚晴手腕。千钧一发之际,走廊尽头飞来辆二八自行车,车前杠重重撞在王小军腰眼——刘铁柱举着煤钳跳下车,工装裤上还沾着机油。
“派出所留的案底还没捂热吧?”刘铁柱亮出个录音机,磁带正在滋滋转动,“上个月你在东直门倒卖粮票,要不要放给警察听听?”
王小军突然摸向裤腰,却抓了个空——那串摩托车钥匙不知何时缠在了晾衣绳上。钥匙圈挂着的小刀在月光下泛冷光,刀柄刻着“张记当铺”的标记。
“1980年秋收案。”苏晚晴扯开缠手的麻绳,绳头沾着的铁锈味让她想起父亲工装上的血迹,“你拿这把刀抵过三叔的赌债,派出所案卷里有指纹记录。”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王小军翻窗跳进槐树丛。树杈上挂着的帆布包突然裂开,上百张侨汇券天女散花般飘落——正是他藏在表姐宿舍的赃款。
三个月后的公审大会上,苏晚晴作为证人坐在首排。王翠兰家族七个涉案人员戴着手铐串成灰扑扑的一串,旁听席突然站起个佝偻身影——张志强举着酒瓶要砸外甥女,却被警卫按在地上。
“你还记得这个吗?”苏晚晴当庭举起个铝饭盒。盒盖弹开时,三十七张欠条雪片般飞出,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边缘被酒渍晕染的部分,正好露出张志强当年藏在背后的匕首。
休庭时,刘铁柱在法院门口支起修车摊。他新打的招牌用劳模奖章当装饰,阳光下晃着王翠兰那帮人的眼。苏晚晴接过他递来的汽水,玻璃瓶外凝着的水珠像极了老槐树晨露。
当晚的庆功宴上,街道主任送来个樟木箱。箱里整整齐齐码着苏母当年的嫁妆,最底下压着北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日期停留在父亲去世那年的七月。
苏晚晴掀开樟木箱的瞬间,霉味混着樟脑香扑鼻而来。压在箱底的通知书泛着茶渍,日期定格在1978年7月15日——正是父亲查出账目问题的那年夏天。通知书边角还别着枚生锈的回形针,针脚勾着半张汽车票,终点站写着"北京大学"。
"苏同学!教务处找你!"舍友慌张的喊声从楼道传来,震得窗台搪瓷缸里的槐花簌簌直落。苏晚晴把通知书塞进帆布包,指尖触到冰凉的劳模奖章。奖章背面新刻的防伪纹路硌着掌心,是刘铁柱用修车工具连夜赶制的。
教务处的绿漆木门虚掩着,王翠兰的班主任正在拍桌子:"苏晚晴的政审材料有问题!她舅舅是劳改犯!"
"李老师记性真好。"苏晚晴推门而入,帆布包重重落在办公桌上,"您侄子上个月顶替纺织厂女工上大学的名额,材料还在纪委办公室存着吧?"
戴着玳瑁眼镜的女教师手一抖,茶汤泼在教案上。她当然认得苏晚晴抽出的那份名单,倒数第三行用红笔圈着的"李卫东",正是她那个高考落榜的侄子。
教务主任咳嗽着打圆场:"今天找你是为助学金的事......"
"1978级中文系本该有个全额助学金名额。"苏晚晴突然翻开《现代汉语词典》,扉页夹着的照片滑落在地。照片里父亲站在未名湖畔,臂弯搭着个中山装男人——正是现任校长年轻时模样。
满室死寂中,苏晚晴把生锈的回形针别在申请表上:"父亲说当年有人偷换了他的推荐信,害得这个助学金空缺了三年。"
窗外突然传来自行车急刹声。刘铁柱举着牛皮纸袋冲进来,工装裤膝盖还打着补丁:"晚晴,街道办刚送来的!"
泛黄的档案袋封口印着机械厂公章,里头滑出张泛着霉斑的汇款单。1978年7月20日,北京大学中文系收到一笔匿名捐款,金额正好是当年的全额助学金标准。
"汇款人代码是GJ-1107。"苏晚晴迎着李老师惨白的脸微笑,"GJ代表苏建国,1107是父亲警号——需要找经手的老会计对峙吗?"
蝉鸣震耳欲聋时,苏晚晴摸到帆布包里硬邦邦的饭盒。铝盒里三十七张欠条正在发烫,最底下那张写着李老师丈夫的名字——当年他正是偷换推荐信的帮凶。
当天傍晚,苏晚晴蹲在未名湖边洗毛笔。暮色里游来一群红鲤,忽地四散逃开。湖面映出个佝偻身影,张志强举着砖头正要砸下,后腰突然被自行车链条缠住。
"您外孙女让捎句话。"刘铁柱把醉汉按在石凳上,掏出个磁带放进录音机,"这是去年除夕,您在供销社后墙说的话。"
沙沙声里响起张志强的声音:"王翠兰她爸答应给我三成......"录音放到此处,对岸柳树下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李老师的侄子抱着篡改的档案袋,被保卫科追得跳了湖。
秋雨忽至,苏晚晴撑开母亲留下的油纸伞。伞骨上刻的"芳"字在雨中愈发清晰,伞面斑驳处映出图书馆的灯光,照见某个猫腰溜进古籍室的背影——那人怀里揣着的,正是王翠兰当年撕碎又粘好的顶替名单。
雨点击打伞面的节奏里,苏晚晴摸到通知书背面凹凸的印记。对着路灯细看,竟是父亲用钢笔尖刻的微型地图——箭头直指图书馆地库第三排书架,那里藏着当年被调包的助学金发放记录。
当夜半钟声响起时,苏晚晴在书架深处摸到铁盒。盒里五本泛黄的《红旗》杂志中,夹着父亲未写完的举报信。信纸最后画着个古怪符号,正是李老师丈夫当会计时用的暗号。
晨光熹微中,苏晚晴把铁盒交给纪委。转身时看见刘铁柱在擦劳模奖章,车摊前立着新牌子:免费修补高考复习资料。第一缕阳光照在奖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