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也是科室主任的级别。张超资历尚浅，因此他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也算是合理反应。

“当然不会有假。”陈妙药的眼睛瞪得老大，受到上睑大幅度运动的影响，她的假睫毛摇摇欲坠，“我的同学告诉我，目前列出的名单一共有三个人，你就在这三个人里面。他说院长正在考虑要不要将名单增补到四个人，所以才一直按着没有发布，但是已经在名单里的三个人，是肯定不会拿掉的。怎么样，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是不是要请我吃顿好的？”

对张超来说，这确实是预料之外的好消息，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尽管做一名好医生是他坚定不移的理想，但是他也从未打算将全部热情都困锁在那间小小的诊室。说起自己的职业规划，飞黄腾达这样的字眼或许不适合形容医生，但是又有什么不好呢？若干年后，该怎么向别人介绍自己，张医生，张主任，还是张院长？当然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在他心里，想象中的锦绣前程似乎开始显现出了一点轮廓。

神游之际，他竟忘了杯中咖啡滚烫的温度，毫不迟疑喝下一大口。

“妈的，烫死我了！”

陈妙药见状大笑不止，笑出来的眼泪浸湿了胶水，两条夸张的假睫毛因为胶水失去粘性，便从她的眼睛上决然掉落，短暂飞翔后重重砸在地板上，相继粉身碎骨。

3

事发前一天上午，张超接到前妻杨丽丽打来的电话。电话里，杨丽丽表示自己人在滨江市，但是下午就要乘火车离开，所以希望午饭时能跟张超见一面，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尽管张超工作繁忙，但是前妻的面子还是要给，于是约她在医院附近的烧烤店里见面。他相信烤肉产生的烟雾，有助于掩盖他的尴尬。

关于杨丽丽要和自己见面的原因，张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离婚后杨丽丽虽然返回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但是三年来从未中断和张超的联系，她也曾小心试探张超有没有复婚的意向。最夸张的一次，她在炎炎夏日坐了六个小时闷热的火车，特地来到滨江市，挂了张超的门诊号，咨询他止咳药和退烧药的服用次序。种种迹象表明，她对张超余情未了。

可惜她的一厢情愿并没有打动前夫。张超对于离婚后的生活颇为满意，至少难得耳根清静，所以并没有复婚的计划。面对前妻的百般殷勤，他最多只能心生愧疚。当然人类不是善于自责的动物，不断累积的愧疚终于变成了他面对前妻时无所适从的尴尬，甚至有些抗拒。

“我又要结婚了，对方是我的小学同学。”

饭吃到一半，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穿透浓厚的烟雾，传进张超的耳朵里，他惊讶之余立即打开了烤炉上方的排风机，杨丽丽熟悉而陌生的脸庞才得以清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发现今天的杨丽丽跟印象中大为不同，竟然意外有些漂亮，明眸皓齿，长发微卷，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无尽的女人味。

“那真的要恭喜你了。”张超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一个劲给杨丽丽夹肉，“你多吃点肉，滨江的牛肉很有名，外地吃不到。”

“他也是离过婚的，跟我倒是般配，更何况我们从小就认识，也算知根知底，至少不会再次上当受骗。”杨丽丽看了看表，似乎在确认是否有足够的时间赶火车，全然没有关注张超的反应，“我父母对他也很满意，所以我们计划两个月后举行婚礼。”

没人知道杨丽丽的话里到底有没有暗含弦外之音，唯独手持票根对号入座的张超自觉羞愧难当，刚好又听见她说起婚礼的事情，便以为她千里迢迢来到滨江市，就是为了专程向他发出邀请，于是他义不容辞道：“放心吧，不管多忙我都要挤出时间，我保证一定会参加你们的婚礼。”

面对张超如此诚恳的表态，杨丽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动，但是她又不得不纠正道：“我没打算让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什么？”

“我再说一次，我没打算邀请你来参加我和我丈夫的结婚典礼，听明白了吗？”杨丽丽讲话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

“那你大老远跑到滨江来干什么？”张超这才发觉，原来杨丽丽早已放下过去，于是他开始懊恼，自己刚刚不该贸然回应得那么积极主动，而更糟糕的是，他稍不留神又暴露了自己的失望和惊讶，这种输人又输阵的感觉差点逼迫他直接离席。

“张医生，我在滨江市又不是只认识你一个人。我开心也好，不开心也好，都在这里生活了七年多，我也有许多好朋友，我这次是为了邀请他们而来的。我三天前就到了，和他们分批分次聚了聚，你是最后一站。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坐火车离开了。”

“既然这样的话，我衷心祝你幸福。”听了杨丽丽的解释，张超反倒释然了，他端起酒杯表示祝福，只不过因为下午还要上班，他的杯子里只有橘黄色的果汁。

“谢谢你，我会的。”和张超碰杯后，杨丽丽将一大杯冒着密集气泡的啤酒送到嘴边，轻轻松松一饮而尽。

张超清楚记得杨丽丽是滴酒不沾的，看来他关于前妻的许多经验到今天为止都该作废了，他这个前夫终于彻底变回了路人。

“我还要赶火车，所以我就长话短说。”放下酒杯后，杨丽丽开始说起了今天见面的真正目的，“现在我带着达达住在我妈家，这你是知道的，但是等我结婚以后，我丈夫已经明确表示，他不想和达达一起生活，所以我希望你能赶在我结婚前，去我老家一趟，把达达接到你这边来，跟你一起生活。对哦，这样说来，你需要花掉的时间跟参加婚礼也差不多，嘿嘿，那就有劳你啦。”

张超有些不悦道：“当初是你坚持要带着达达走，现在因为别人不喜欢，你又要还给我。还给我也行，你打个电话告诉我，我即便很忙，请个假去接一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明明都已经来了，为什么不直接把达达带过来？这样还省得我特地请假。你知道在医院上班，请假多么不容易么？你这不是有意给我制造困难么？”

杨丽丽不甘示弱道：“送过去和接回来不是一个意思。既然以后你要跟达达生活在一起，就应该表现出你的诚意去主动迎接，而不是像等待邮件一样等着我给你送来。不过有一点你倒是说对了，既然我来滨江不是为你，那就不该跟你见面，免得见了面还要被你教训。我就是不长记性，一次又一次自讨苦吃。”说着她便哭了起来，委屈巴巴的表情就跟离婚前一模一样。

既然杨丽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超也就不好再推脱什么，他承诺自己会在两个月之内，也就是杨丽丽结婚之前，亲自去一趟她的老家，把达达接到滨江市。就这样，一段不欢而散的婚姻，在入土三年后，又经由一场不欢而散的饭局，正式开启了转世投胎之路。

当天夜里，张超又梦见了那个阴冷的手术室，于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者说秘事，便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人失恋后可以癫狂到什么程度？张超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出了答案。被文心抛弃后不久，他独自前往一家私立诊所，偷偷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在那个简陋的手术台上，他摆出了让自己终生难忘的耻辱姿势。尽管就读于医学院的他深知其中的不同原理，但是当时他仍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正在接受器官改造的太监。

他用计划购买手机的钱支付了对他来说高昂的手术费。当然，如果真的要买一部手机，这些钱或许还是不够，他还要继续打工几个月才行，幸好他已经不再需要了。

至于为什么要做这个手术，对于少不更事的张超来说，他坚定认为自己此生不会再爱别的女人，而这种恰到好处的残缺不全正是这种意志的具体象征。

可惜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在此后十余年时间里，他爱上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其中大部分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都远高于曾经的文心。只是当这些恋情逐个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没有那么多输精管用来明志了。

若要说这个手术到底带给张超什么影响，恐怕只有一点，那就是他无法让一个女人怀孕了。现实世界里没有神话故事，无论多么感天动地的爱情，少了健康的输精管助力，都不会开花结果。而这个深受其害的女人，正是杨丽丽。

杨丽丽原本在一家幼儿教育机构做音乐老师，经人介绍后和张超确立恋爱关系，并很快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婚后杨丽丽十分迫切想要一个她和张超的孩子，因此从身体调养、时机把握、角度校正、后续维护等多个方面，都下足了功夫。但是由于一些她不知道的原因，婚后三年，她始终未能如愿。

张超自然清楚妻子不孕的原因，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告诉妻子自己曾经做过的荒唐事。见妻子整日因为怀不上孕而郁郁寡欢，于心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