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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那个瓷碗。
朕又只好就着她的手喝完了那碗苦得令人发指的药。
平复了整整一炷香后,期间那苦味还不断泛上来,朕才重新找回说话的能力。
“八宝鸭盐焗鸡水晶肉狮子头荔枝糖水。”朕说。
雍皇笑得更明媚了:“哎呀,也不知道珍馐阁重新开业了没有。”
朕怒道:“姓姜的!你——”
那姓姜的侧过身来,用食指压住了朕的嘴唇。
“卫珩,往后该如何称呼朕,又该如何自处,你心里有数。”她认真地说。“可别自讨苦吃。”
朕决意缄口不言,沉默是金。
“听明白了就应一声。”
“……”
“你怎么知道朕的名讳的?”隔了一会儿后,朕说。
“你那位内侍说的。”雍皇说。“还说了些别的,原以为他嘴挺严实。”
她全然不顾朕的目眦欲裂,闪身掀了帐篷帘出去,片刻后便拽着一个人回来了。
奕青被堵着嘴,衣衫凌乱,身上倒看不出有没有伤。只是刚一进来,眼里就有了泪。
朕是真的慌了:“雍皇,你——”
她手腕一翻,奕青就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这内侍,倒也是秀色可餐,死了多可惜。外头那刀斧手都有些舍不得呢。”
她俯下身,又用指节抬起了朕的下颌,似笑非笑道:“珩侍君?”
“……陛下。”朕听见自己说。
奕青开始无声地流泪。
快别哭了,朕心想。奕青,你是真对自己的长相没数啊。一会儿这歹毒的女人要连你一起祸害了。
这歹毒的女人微微颔首:“何事?”
朕咬了咬牙,终归还是垂眼开口了:“臣恳请陛下……高抬贵手。”
雍皇露出了一个变态的笑容:“珩侍君所求,朕怎会不允呢。”
她转身朝帐外喊了一声:“小西!”
唤作小西的女子一掀帐帘,大刀阔斧地走了进来,单手扶肩行了礼。
字面意义上的大刀阔斧。
她当真扛了一把能把人脑袋砍下来的大斧子。
“陛下!”朕急得伸手就要拽雍皇的衣袖,一时间忘了自己肩上还有伤口,“雍国素来重诺,陛下怎可出尔反尔?”
奕青望向朕,只是不住地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雍皇也愣了半秒,这才反应过来:“小西,把你那家伙儿放外头去!”
小西哦了一声,卸下那把斧子又回来,多了几分欣喜:“陛下肯留他了?”
朕长出一口气,这才发觉肩膀疼得厉害。
甚至白衣之下似已有了血痕。
雍皇眉头一拧,轻斥道:“乱动什么!”
她又喊:“小西,带奕掌印去梳洗。”
帐篷里有只剩她和朕了。
她从案几上拿了药粉,接着便将手伸向了朕领口。
朕惊恐地向后退去:“做什么,朕是男的!”
“朕还是女的呢。”她回答。“呵,又敢称朕了?要不要朕让你长长记性?”
她的眼神实在太危险,朕只得改了口:“别碰我!”
雍皇说:“不好。”
朕激烈地反抗起来,手腕间的铁链撞击出金石之声,引得外头值守的两个雍国士兵冲了进来。
他们看向了朕,随后连声告罪,又捂着眼睛冲了出去。
隔着帐篷朕还能听见他们的窃笑。
“卫国皇帝这腹肌不错呀。”一个人说。
朕感到了些许欣慰。
“是啊,”另一个人继续笑。“哎,该叫卫侍君了。陛下艳福不浅呐。”
朕不欣慰了。
雍皇系绷带的力道有些重,疼得朕大喊了一声。
那两个人笑得更响了。
还说:“啧啧啧!啧啧啧!”
朕又想死了。
06.
等到朕伤愈,已是七日之后了。
姓姜的像点卯一般,每天入夜都来给朕换药,每次来就让奕青出去,而奕青每次都不肯出去。
朕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却还是只好每次都说:“奕青,我无妨的,你走吧。”
听着更可悲了。
换完药姓姜的还不肯走,偏要在朕身边批奏章,硬磨蹭到子时才离开。
还定要对看守的侍卫嘱咐一句:“莫要扰了珩侍君歇息。”
侍卫们就在那里交头接耳:“啧啧啧,哎呀,啧啧啧!”
你大爷的,朕根本就没歇息!
“来,”姓姜的今日兴致盎然,“伤口能结痂就好。朕带你出去逛逛。”
朕不搭理她。
她自己就能接着说下去,全然不觉得尴尬:“去珍馐阁。前日朕自己尝过了,果真不错。”
她伸手一拽,朕就感觉自己悬空了。
“顺便去宫里找些你的衣服带上。去雍国的路程远。”
“……”
“你该不会以为朕说要你入宫,是玩笑话吧?”她一边给朕系大氅的绸带一边笑道。
不,朕在心里哀嚎道,朕不接受!
“八宝鸭盐焗鸡水晶肉狮子头荔枝糖水。”她说。
朕走出了帐篷。
眼前只有一匹马。
她单手扯过缰绳,眨眼的功夫便翻身跃上了马鞍,又俯身朝朕伸手。
“没有别的马?”朕抗拒地说。
“好让你骑着马逃了,朕再带着人追你,最后一箭把你从马背上射下来,你再养上一个月伤?”
朕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再跟这个女人说了。
她的骑术倒是很好的。
从城郊到京城的一路上,她见人就停,停了还要聊两句,连田边年逾花甲的耳背大爷都不放过。
想来以她的武功,确实也不怕刺客。
只是朕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尊严被践踏得更深了。
“大姐啊,”她又喊,“前几日打仗没影响你们生计吧?”
那卖豆腐的大姐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看着她一身龙纹的骑装,又看看朕,一时间僵在原地。
“贵人是,是……”
“哎,”她笑着应,“我是雍国皇帝。”
朕只顾躲避着那位卖豆腐大姐的注视。
卖豆腐大姐突然跪下朝朕磕了个头,激动地说:“皇上为民献身,草民们都是,都是感恩戴德啊!”
朕眼前一黑,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背后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揽住了朕的腰。
“还是认你当皇上呐。”雍皇在朕耳边低声邪笑道。
朕回过神来,侧身觑着她的神色,试图安抚:“……雍皇陛下,市井小民分不清天高地厚,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雍皇笑得更渗人了:“怎么,若朕偏要一般见识,珩侍君今晚就愿意接着献身了?”
卖豆腐大姐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不止是她,整条街上的行人都是这般。
朕简直羞愤欲死。
“大姐,”雍皇用她清亮的声音喊,“放心,朕一定好好待你们皇上,定不会叫他玉减香消!”
“还有啊,诸位前两日受惊了,雍国给京城每户发一两银,记得回家收!”
人群哗一下散了。
那日后,从珍馐阁到街边茶摊,再到雍国的皇都和边境的辽城,坊间百姓只谈两件事。
一家一两银。
还有,
雍国后宫风水养人,定不会叫卫国后主玉减香消。
朕一天都不想再多活了。
07.
离启程去雍国还有三日,雍皇拽着朕去了城楼上。
远处,雍国的军队已经渐渐向着北方蜿蜒而去,队列和来时一般齐整。
朕禁不住有些伤怀。
雍皇突然问:“卫珩,你没有成亲过,但你有心上人吗?”
朕想起帐里那六箱打包好的、据说是嫁妆的物件,气笑了:“陛下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是不是迟了些?”
“那是有还是没有?”
“雍皇这是要做什么?”朕恼道。
雍皇答:“总得给人个交代。”
朕端详着她的神情,发觉她似乎没有旁的意思。
于是略放了些心,回道:“订过亲,还没来得及成。心上人……倒不算吧。”
“哎呀,还没来得及成,就被朕抢来了。”雍皇叹息道。
“若是成了你便不抢了?”朕冷笑。
雍皇摇摇头:“若是成了,朕怕是不能留你们的。”
朕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前朝帝后哪怕尚无子嗣,也定然一个都活不成,若是有人借着皇后的名头找来个孩子,说是什么遗腹子,那便是无穷的后患。
想到这里朕也后怕了几分,回身望向了太傅府的方向。
林太傅去年辞世,林大姑娘要守三年孝,婚事便推迟了。
朕与她不过见过一面,若说有情实在勉强,只是确实该有个交代。
……毕竟她的未婚夫亡了国,要进敌国皇帝的后宫了。
真是闻所未闻的退亲理由啊。
朕想了想,还是说:“我要去一次林府。雍皇陛下若不放心,派人跟着便是了。”
雍皇眨了眨眼睛:“说得不对,重说。”
这女人又开始了。刚才分明都没有介意!
朕只好垂首行了半礼:“请陛下准许臣去林府退亲。”
雍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沉思的模样简直比林太傅还像六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