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我,怕一句劝言就会让我重燃希望。
最终我不愿让他为难,天明时分,我击鼓断发,强撑着眩晕一步步走出了这座府邸。
或许这样,父亲就不用以我为耻了。
毕竟我还有个文武双全的半妖哥哥。
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之人,在这个家里可有可无。
我走后,父亲对外美曰其名,寻得神医可根治小女顽疾。
一送就是多年。
要不是遇见李玙,或许我就真的死在那个无名村落。
我和狐妖李玙在一起的几年,身体逐渐好转,李玙总说我是幸运的,会陪我继续生活,永远不会再次舍弃我。
我当真了。
8
我那时坐在他身边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真是幸运,白捡这么个漂亮「美人」,还治好了病。
某个午后,我坐在他身边晒太阳,正感叹自己多么幸运,就感到身后的他下巴陷进我锁骨处,嘴唇停在了跳动的颈脉旁。
我一把扇开埋在脖颈上的俊脸。
「美人」泪水盈盈,满眼幽怨开口。
「文珂,你一点也不心疼我。」
他身边的黑衣近卫白柳,表情却活像见了鬼,两眼直抽。
在距离京城很远的郊外,那时的生活平淡却幸福,李玙的到来如同春水化冰。
我身体渐渐好了,便有精力种花养鸟,又找到了小时候爬树逗猫的小确幸。
现在想起来,当真可笑。
还不如死在没见过温暖的冬天。
那个冬天,我和李玙相逢于文定 7 年。
9
文定 7 年冬,我在佛堂度过了平生最难熬的冬。
庆幸的是,李玙融化了我周身霜雪,不幸的是,他还我一命,到头来还是收走了我的生机。
佛堂在一处乡村角落,村落不大,路口的一处府邸里有个书摊,却有我从未见过的乡野杂书,虽文词直白,但故事却上到仙家虐恋,下至后宫风云,有意思的紧。
据说,每一本都是孤品真事,由闭月羞花的老板亲自寻来撰写。
她们都说老板是妖避之不及,可我不怕,她品味这么高,是妖也是个不俗的好妖。
这年冬天,我刚满 11 岁,长年生病,衣服穿在身上像唱戏的小生,腿脚也没有力量,经常因乡下的坑坑洼洼跌倒。
但无论晴雨,我每日总会前往书屋。
10
我爱上了书屋,偶尔看到感人肺腑之言,也会留下寥寥几句感言写于书信,由石妖小二交给老板。
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可老板虽热情来信,却从不见我。
直到那天。
在除夕日清晨遇见摊主前,我自诩貌美,可那日后,她才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她美到雌雄莫辨,珠帘后美人墨发及腰,懒懒靠在某动物皮毛缝制的摇椅上。
她面前的空中无笔无墨,透明空白的玉书简上却随着指尖显出一行行字来。
还……真是个妖。
「久仰,我是文珂,常来此借阅您编撰的话本。」
她的指尖微抖,字也跟着歪了,但没有回话。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安静,还是小二率先接话。
「哟,文珂姑娘来了?!今日宫主大人终于敢见……」
老板干咳了两声。
「哎呀,瞧我这嘴,您挂牵许久的店老板今日在了。」
石妖的激动溢于言表,他好像期待这一幕很久了。
公主大人?老板娘竟是妖族公主!
我正要跨过门槛行礼,可这石台突然肉眼可见地向前挪了一尺,惊慌之下踩空,双手在空中慌乱抓了几下,最后只能尽量让自己斜着倒下去撑地。
有东西跌落地面,发出清脆一声脆响,不是我。
后来我才知道,此宫主并非彼公主。
11
「美人」淡淡看了我一眼,白光一闪,清雅的香气扑鼻,已出现在我身前。
我的腰身被冰凉的掌心轻握,手顺势抓住了她的腰封,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
石板一样的身体撞得我眼冒金星。
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美人突然贴近我的脖颈嗅了嗅,呼吸拂过,痒得我连忙闪躲,更是一阵心悸,呼吸急促起来,似是要发病了。
我更加无力,只能依靠着她缓了好一会儿,她眼里闪过探究与慌乱,但很快又只剩轻佻风流。
「许久未见……好好的小美人,怎么周身死气萦绕。」
「许久未见?公主殿下,我们见过?」
「美人」神情恍惚,只有沉默。
屋里寂静,静得只剩呼吸。
我从她怀里钻出,她却有点留恋,摸了摸我手放过的地方。
我诧异极了,心跳如雷,想到她写的话本里也不是没有那些个金兰契友的剧情,顿时有些胆寒。
我蹲下快速卷起小堆掉落的故事书简,怀中却有红绢一卷滚落至她脚边,我虚空一抓,只抓住一端,另一端被她捡起握在掌心。
绢纸脆弱,我微用力,她不放手,就断成两节。
「与仙君的三世虐恋……你喜欢神君这种类型的?」
她眉心微蹙,似是不理解。
那年我摇了摇头,很多年后再回头去看,让我说,仙君这种遵守诺言清风霁月的人物,才应当是第一选择。
可命运,谁又说得清楚,众生皆为另一些人话本上的谈资。
12
老板娘低头若有所思,手上动作也不停。
指尖红丝缠绕,妖力实在厉害,隔空便让断卷修复,除了我亲笔写下的感言无法复原,可以说将残卷修复得极好了。
「我这卷用了上好的墨,羊脂玉的笔身写下,看在我们是笔友,你就无须赔偿了。」
石妖在一旁瞪眼,推了推老板的肩。
「小石?你有事?」
李玙侧身挑眉,披肩落地反而扰动空气带起一阵清香。
石妖无语凝噎,小声嘀咕。
「您老~也就靠这张脸。」
她抬手作势要捏口诀,长袖滑落而不自知,露出一截藕臂,反而让我低头侧目。
当真是媚骨天成,我一个女孩子看了都羞红了脸。
我侧目,无意看见远处竟还有玉简碎了一地,不敢再抬头看那道目光,想着趁老板没注意,走为上计,慌乱冲出了书舍。
我这个没人要的野孩子,现在可没钱赔。
回到闺阁,我才感知到手中书的厚度不对。
文定 7 年除夕,不知何时,她施了法术在我借来的书中塞下了一封信。
「今夜子时,来书屋后院,我请你赏月饮酒,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知。」
我本想以身体不适推脱,却忍不住想起白天那惊鸿一瞥,终究是应下了。
「婆婆,你今晚怎么没穿红袄?」
婆婆却不理我,只直着身子端了碗汤圆给我放在灶台,转身上了床榻。
她许是张罗挂灯有些累了,这样正合我意。
夜晚,灯火通明,红灯高挂,我静静等到文嬷嬷的呼吸平缓,迅速将枕头竖着塞进被子,挑件压箱底的袄子,抿了抿口脂,溜了出去。
可我万万想不到,血月下,看到了惊人的那一幕,改变了我数年平静单一的生活。
13
今夜,本是除夕,街上却静得出奇,或许是妖界出了岔子,人界也没过上好年,毕竟令人闻风丧胆的血月提前出现,是不祥之兆。
我想,定有某些妖在今夜厮杀争权。
我一路默念妖魔鬼怪快离开,一边小跑至书院,见柴扉微敞,像是提前留了门,于是不敢多停留,大步迈了进去。
屋内却没了往日的温馨,炭火早就灭了,指尖下的鹅梨香盒也是冰的。
难不成她失约于我?
思绪万千,却只能四下寻找二妖踪迹。
急走之下,桌角的木尖竟将我唯一一件体面些的缎面袄裙刮出了丝。
「有人在吗……石小二?老板?」
院子不大,月华如水,正当我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在我眼前,竹林忽然一层层散开,直至露出一片水池。
「美人」背对着我,外衫滑落腰间,着单衣斜坐于池中刻着奇怪文字发光的石台上。
「老板?!你没事吧?」
这不冷死了。
我强压心头的不安,本能向她那边走去。
忽的耳边一支长满鳞片的银箭破空!
她躲也不躲,正中心口,雪白的衣衫渗出朵朵血花,似我曾经几次离魂症时,在地府路上见过的一种黄泉花。
我的心竟然也像被一只大掌攥住了,一时间痛的难以呼吸。
我喘息着扑倒在就近的草丛里,远处令人发指的蛇鸣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恶寒。
难道不巧二妖争王,让她们这些小人物碰上了!
老板娘有危险!
周遭的草上结出了点点霜花,远处有什么在呼唤着我体内本就不全的魂魄。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偏偏这时发病了,我不能睡……
我用力咬住下唇保持清醒,直到筋疲力尽,胸口衣衫被手指抓握得凌乱。
仰倒在地,却看见赤红的月亮渐渐皎洁白亮,可黑夜也越来越亮,那空中倒不像是月亮了,像变成了太阳。
视线范围内,我充血的眼睛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高大危险,冰凉的手心抚上我的眼睛,结出霜花。
「好凉……别碰我。」
我呢喃出声,嘴角有腥甜苦涩的味道。
他悉悉索索靠近,我唇上一凉,体内似烈火灼烧,他移开了手,我看清了眼前的妖。
不知为何,我心中情绪翻涌,却独独没有害怕。
金瞳白发,带着面具,狐耳后唯一一丝红发主动缠住了我的脖颈,危险又神秘。
「是你放的箭?你把她怎么了?反正我只是个无人在意被禁足在村落的人,你要动她,多我一个也无妨,黄泉路她还有人相伴。」
他只字不语,甚至不与我对视,手却没有从我腰后松开。
他身后又信步摇着走出一位白衣男子,同样带着面具,下巴贴在这狐狸肩上。
「哟~姑娘,对这老板情根深种啊。」
我气急了,用力拽着狐狸的衣袖,逼近他。
毕竟死这东西我经历太多次,早就没了害怕这种情绪,只剩冷漠。
靠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