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阳寿还是没尽啊……我们府衙每日都是因你们这些半吊子白忙活,日日被阎王责骂。」
「对不住了,可能这回我还是不想死。」
于是忽然醒悟,自己这是又离魂了,硬生生挺了过来,干呕了几口血,熟练地掏出手绢擦拭再扔进盆里。
算算时间,阿玙或已作人妇。
自己作为朋友不应让她听见任何死讯忧心。
只是兜兜转转,又成了一个人。
可,不太对啊,这早课上新来的教书先生怎与老板娘有七八分相像!
18
「这位小友,为何盯了为师三堂课?莫不是我的长相有什么奇特之处。」
今日入学,我打碎了 2 个茶盏,摔落了四回笔。
放课后,日头渐落,寒意浮现,等待许久,我拦在了白衣教书先生的马车前。
「姐姐!咳咳咳。」
风是凉的,我身子又发起热来。
自从老板离开,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或许是产生的依赖,只有和李玙待在一起时,我才感觉身子爽利。
马车里静默了片刻,葱白双指轻挑布帘。
「姑娘怎么叫我姐姐?我叫李玙。」
他怎么也叫李玙,却不是那个李玙。
街上桃花灼灼,远处余晖尽没。
男子身形高大俊朗,举手投足没有记忆里那随时卧在身边美人的娇柔姿态,面容极像却不是她。
我的呼吸转轻,声音落在唇边,却无论如何发不出一丝一毫。
「李玙姐姐……不是你吗?」
这么轻,他却听懂了。
「……我那妹妹怎么招惹你了,你执念这么深,罢了罢了,你年纪尚小,往后我替她继续照顾你。」
「不用了,谢谢,姐姐原是先生的妹妹,怪不得如此像。」
他见我忽然敬重地尊称他先生,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面容严肃了许多。
「姑娘你……很想我妹妹?」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随着年岁渐长,好像所有的悲伤与欢喜都与姐姐挂钩了。
那日,我平静地离开,沿着这条路买了很多吃食,有最爱的咸饼和包子。
我拥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难过的时候,吃点喜欢的,就什么都过去了。
只是走了多久,那先生的车就跟了多久,直到我抱着婆婆哭到鹊鸟鸣飞的那一刻,他突然扯下木杆上的绳子翻身上马,迅速离去了。
他怕是觉得,我当真是个怪胎,走为上计。
我来自寂然霜雪,李玙姐姐似桃李阳春,冬梅本永无见春日。
即已见,此春宜葬花,无需第二春。
我想我该习惯继续一个人生活了。
19
「我救了你,小狐狸,你要报答我,你知道什么是报答吗?书上说就是你们会变得很好看,然后就和救命恩人一直生活在一起了,我刚好喜欢毛茸茸的动物。」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远处迷雾中唯一光亮处,我看见女孩费力地撕开针脚细密的裙角,替小狐狸包好伤口,却突感无力,身子重重垂了下去,摔在一根粗大的木枝上。
好痛……身后一指轻点后背,冰冷的寒意刹那间吹起两鬓秀发。
一睁眼,我与她做了交换,小小的她站在远处懵懂地看着,一只修长的手掌捏着她的丸子头,竟是那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真是个诡异的梦。
他牵着女孩走得近了。
离得近看清了小姑娘面容,竟是小时候的我自己。
然后,先生蹲下问我。
「我长得美吗?你喜欢这副皮囊吗?」
而我的身体现在伏在花泥里动弹不得,却看见女孩体内走出一缕魂魄,怀中伤痕累累的狐狸此时现出莹莹华光,勾着那魂魄入体。
梦中,一夜光怪陆离。
清晨,我猛地借着床幔起身推开窗,凉风习习,晨光熹微。
镜中,我身上浮现着红晕,面上水光被烛火映得透亮,婆婆闻声走近。
「小姐,可是魇着了,出了这么多汗?对了,那教书先生来了,在前厅候着。」
想到昨晚后半段荒唐的梦,我竟有些不好意思见他。
不过反正只是个梦,我安慰自己。
「他怎的来府上了?罢了,我前去一问便知。」
经过昨日闹剧,我已不在意与她容貌一致的他,于是素衣披发前去,穿过厅堂,本欲恭敬下拜的身子忽然停住了。
一夜之间,他变了,一改风霜傲雪的仪态,华服罗衫,食指轻敲杯面,抬眼间,尽显轻佻。
「你……到底是?」
怎么靠近已是忘了,只记得脚步虚浮,心脏猛烈地跳动,震得泪水滚落。
看到如此熟悉的动作,听他缓缓开口。
「还是小时候可爱,早啊,小姑娘,昨夜我可让你好梦?」
他抬手一挥,茶盏落入我手。
我回过神时,离他仅半步之遥。
「让我好梦?昨夜……你们狐狸一族怎么还会造梦!」
我不禁叉腰怒目圆睁。
他缓缓走近。
「小姑娘这么凶?不是造梦,是入梦,昨夜你可不是这样的……」
我又羞又愤。
「是你让我梦见小时候!等等,你是姐姐?还是她兄长?不对,你一直都是小时候那只臭狐狸,你们狐狸雌雄同体!」
李玙摇摇头,倒有几分无奈委屈,他伸开手,手中是一朵熟悉的珠花,先前姐姐赠予后,一直被我戴在头上,可分开那天,被她亲手拿走了。
「此花名为知春,纯白意味着簪花者喜爱男子,赤红则是喜爱女子,而你时而喜欢话本里的男仙君,珠花却为红色,我实在不知……所以迟迟无法……」
我缓缓张开嘴,伸手握住了珠花,赤红的花蕊退至纯白,李玙上挑的眼睛显出光亮。
「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你不还是自己变成男狐狸了。」
李玙顿时委屈地连连出声。
「我一气之下回到族中,却被那帮长老囚在殿上管事,仔细想了几年,鼓起勇气这才负荆请罪来了,昨天你的反应当真吓了我一跳,夜里忍不住入了你的梦,现在我觉得你或许还是喜欢男……」
我半天说不出话,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与其说捂,倒不如说没控制好力道,扇了过去。
「文珂,过几年我想娶你,不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而是心意相通。」
「好香。」
「你!」
手被他握住,我猛地锤了他胸口挣开来。
心里却分明,因为我突然明白了,我喜欢的从来都是面前这个妖,不论男女。
「不过,李玙姐姐……」
「李玙!你个骗子,亏我之前还让你陪我一同在温泉沐浴……」
死狐狸。
20
文定 12 年春。
世人都在传,说青王拥兵自重,要反。
朝中巨变,身为丞相的父亲被陛下和青王夹在中间,我知道这是准备逼他站队。
于是,他突然想起了我这个被遗忘在乡野的嫡长女,锣鼓喧天,用花车把我接了回去,却没有回府,直接去了王宫。
虽不知他的用意,但直觉告诉我,我又成了一枚对他有用的棋子,这一趟也绝非父女相见这么简单。
于是,李玙扮作我收下的侍卫,陪我重回那风云巨变的京城。
一道苍凉钟声回荡了四响,宫人推开了眼前第一道朱红的大门。
今日是王的家宴,父亲说我小时候那人抱过我,不用紧张。
身旁的李玙却面容沉沉,他有着来自野兽自带的警觉,俯身至耳边轻轻呢喃。
「东北角射手若干,箭头均为军用实箭,更有大内高手在房檐跳来跳去,恐怕来者不善。」
我无奈叹气,小声回话。
「那是王宫自带的防卫,为首那人我认识,是幼时玩伴,你放心,纵使两方相斗,有你在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对吧。」
我说罢,李玙的耳边微红,突然低头变出狐狸耳朵顶进我手里,我爱不释手摸了一会,他又起身一本正经端坐在一旁假寐。
行至德安宫,倏地,有一抹影子随风略过,铜铃声响,李玙迅速抬眼,手上一紧。
再回过神,已站在车外,阳光下红色宫裙金色发冠的我被李玙护在怀中,我的手臂,连同腰身,都被收于臂下。
我这才发觉,他的肩很宽,足以将我扣在一方港湾,李玙定定看着我的身后,一时慢慢靠近,我急忙侧头。
风吹帘帐,让回头的我看见惊人一幕。
我想若非李玙反手带我飞出车外,那绣春刀下钉着的就不是木板,而是我的亡魂。
21
李玙手腕一提,独属于狐族的蝴蝶双刀从腰间滑出,带着寒光的刀锋迎着那人而去。
可我突然看清了那少年兜帽下的面容,却怕突然喊李玙停下,他会被那人所伤。
不喊停,又怕李玙把他斩了。
那可是太子啊!
「太……太子殿下!你还记得臣女吗?小时候我还拿石子打过你的杜鹃呢。」
我放声一喊,李玙眸色一变,箭步后退,站于我身前。
「阁下竟是皇子?!怎么还青天白日伤人,你的礼法都学进狗肚子里了?」
我的老天爷,我跳起来就想捂住李玙的嘴,奈何身高不够,只单手锁住了他的喉咙。
李玙踉跄几步。
肖乾安脸色不变,眼神多次瞥向蝴蝶双刀后,终究收刀拱了拱手。
「足下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今日她不能抢了晴儿的太子妃之位,我只需要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划伤小小一道,这位置上的人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文小姐你应该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样对你文家对我都好。」
太子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的神色更严肃了,竟有几分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我劝你打消嫁给我这个念头,你都从城郊回来了,就是对我有所觊觎,或者,你别告诉我竟还不知道自己被赐婚了?」
或许是妖族没有这些个弯弯绕绕,乡下也没有这些个算计。
李玙慢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