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丞相府中病弱年幼的嫡长女,5 岁那年被狐妖惊吓,丢了一魄。
我却忘记了,是我救了这只狐狸。
后来这狐妖李玙寻遍三界,称王想要娶我。
但我永远不会原谅,多年相伴,当年命垂一线,却只等来他身边黑衣侍从一句。
「主上今夜与狐女彩舟同游喜结连理,不会来了。」
我不信,奈何穿堂风裹着雪吹了一夜,直到魂魄与执念散尽了,他也没有赶来,幸得碧落丹相护,升卿仙君相救,留得这残躯假死脱身。
我不怨他,只是明白了,我从来都不像李玙说的那样幸运。
1
在临安,神族在天,而人与妖都在地,所以人妖共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人族以皇位血缘继承制管理五湖四海,而妖族则在百年一轮的血月下死斗,胜者为王。
我 5 岁染病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身份尊贵,却无人愿意走动,久而久之就成了京中宴会的透明人物,人人避之。
生活枯燥无味,逐渐像冬日寂静的湖面,归于平静。
5 岁前后,我在一年内仿若度过前世今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亲想要改变,却束手无策,叫上门的姑娘们各个面露难色,我坐在主桌前也是不安生,只得说。
「你们走吧,父亲这边自有我来言说。」
姑娘们一溜烟散了,什么礼仪都扔得一干二净,生怕过了病气。
我常听到侍女小厮在闲聊,说别家的小姐公子又参加了陛下举办的女仪考核与秋猎,拔得头筹的场面是如何盛大,而自家小姐却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
连下人们都议论纷纷,更何况四面楚歌的官场。
久而久之,父亲在同僚之间丢了颜面。
2
文定 6 年某一日,他突然下定决心,将我悄悄送入郊外佛堂。
可是全府上下,谁人知道,哥哥不在,我那姨娘定然在父亲那里吹枕边风。
对外她是心慈貌美的姨娘,可对内……
我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有我离开才能让府中二小姐名正言顺替文家出席宴会。
毕竟什么事情,只要一句「为了文家」,父亲都会答应。
我时常午夜惊醒,如果那年,我不仗着父亲宠溺,顽皮爬树翻墙翘课。
不让那遍体鳞伤呲着牙的狐狸抓伤我……
他帝王之相,命不该绝,总有一人会搭救。
而我只要安心做个读书识字相夫教子的深阁命妇,富贵一生。
可惜没有如果。
或许投身丞相之家,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3
真元 24 年,荒山大雪。
「今日大雪,那妖君又来了,主子还是不见?」
我摇头,提灯推门而出,满山的霜雪连同野草浮絮,被风裹着织成密不透风的大网。
这已经是我成为山神的第十年,山河动乱,于这荒山反倒自在。
自黄泉归来,升卿助我炼化内丹,半人半神这般模样成了我活下去唯一的出路。
凡尘种种,如过眼云烟。
神君不愿我无所事事,索性为我谋来这山神闲职来度过光阴。
每日只需管一管小妖斗乱,修一修树精病变的枝桠。
思及当年,拆凡骨生神丹之痛,连山谷的月亮都不忍见,为我感到凄凉,我又凭什么要见李玙那厮。
「文珂还是不喜妖族?」
「对,它们从不信守承诺。」
升卿神君常问,我总是这么回答。
神君走后,我想我继续留在这,只不过为了等他回家。
4
春来折枝,竹林观月,红叶舞秋,雪中温盏。
我在树下练剑,他在石台抚琴,升卿神君就这样作为名义上的夫君陪伴了我 7 年。
起初他总是高高在上一言不发,似是很看不起我等凡夫俗子,照顾我更像是谁派给他的一项任务。
可后来我们就熟络了起来。
倒不如说,是他主动从神坛上走了下来,这才对嘛,我本就不喜欢和古板之人打交道。
他开始有意无意在山脚施展法术,我知道那是结界,非两败俱伤,无人能轻易打扰我们的生活。
升卿离开的那天,他神色匆匆,步履蹒跚,笑得勉强。
「阿文,秋天快到了,我必须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叫我一声升卿吧,就当做送行了。」
「升卿。」
他无声地注视,眼眸含笑,只说着。
「你所想的一切都会如愿。」
手腕一热,生出枫叶图案,刺痛感让我停下手中尚在雕刻的玉笔,这本是今年准备给他的生辰礼。
「这个花纹是什么?」
我抬起手腕晃了晃。
「这是……山神的赠礼。」
「这样啊,那你要去多远的地方?」
神君眼尾颤动一瞬,转身赠予我至今三载孤寂。
我最讨厌离别,但对升卿,我选择体谅。
那就等吧,我最擅长等待。
5
升卿走后第二个月,李玙时隔多年忽然出现在山脚。
侍女来报有妖君前来拜谒,我还当是来行脚歇息的,想也没想收拾屋舍一番,作为一山之主前去迎接。
谁曾想,天后诞辰升卿那一剑后,他李玙竟还敢来。
松林台阶下,一袭玄色长衫,抬眼间便闪现眼前。
「春来折枝,竹林观月,红叶舞秋,雪中温盏……我都愿意,今日来见,无论你如何对我,诚心想要重新……」
「你监视我?!」
我现在只想让他消失在眼前。
于是转身钻进神君的结界,闹人的声音总算是突然消失了。
可,李玙居然闯进来了,以本命仙丹铸成的结界,他就算是妖君……也不应该能轻易闯进来啊。
我想不明白,李玙发现有结界也有些错愕。
「放开!李玙,我说放手。」
秋雨忽然绵绵,玉笔簪不住湿发,碎发贴在脸上,他周身倒有结界相护,显得我一人狼狈不堪。
李玙撤了护身结界,鸦羽双瞳顷刻布满雨珠。
「文珂……那日。」
「你狐族要我亡,我折骨铸丹苟活,我恨你,但你有你该做的事,我又不该怨你,连我自己都煎熬到现在!所以放手吧,我有自己的家人了……算我求你,李玙。」
他与我隔雨相对,却发起痴笑,我不解抬眸,发现李玙消瘦许多。
「你有家人?那我呢?升卿他都可以,那我呢哈哈哈哈……」
他给我施了净身咒,转身放下了我的手。
「李玙!雨太大了……你。」
李玙充满希冀地看过来。
「你快点走吧。」
后来,他总来,但不再冒犯,只是处理完公事就在山脚,有时抚琴,有时作画,一站一天。
结界并没有失效,但李玙总能越过结界在眼前晃,就是惹我不快。
偏偏升卿离开了,我法力低微,找不到问题所在。
所以,难得秋高气爽的大好时光,我的手却总想找点什么东西抽一下。
6
升卿离开的第四年,那个春天,我抱着他酿的陈酒醉倒在桃林。
突然就想着,这么睡过去也挺好。
汤一碗梦一场,我就真的是全新的我。
「你们主子呢?」
远处,山野小妖被身形高大的李玙堵住去路,许是一天没在房间看见我,他有些着急。
披发素衣,明知道我喜欢,又想用这副样子蛊惑我,可惜我再也不是之前的文珂了。
我挣扎着起身,却被裙角绊倒,摔在泥里,满头花瓣,突然发现这地倒是真舒服,可头上却摔得有点想哭。
直到他听见动静,一言不发蹲在我面前,我借着醉意哭了,泪水决堤。
「你认识升卿对吧,升卿为什么还不回来?」
如此狼狈模样的我,点燃了李玙积攒隐忍怒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提起我去了房间,我拼命踹他,似乎有一瞬间回到了多年前我被他养在身边,才到他腰间的时候。
或许是这种一言不发的威压感太熟悉了,我突然卸了力气,就这样被他拎着。
可进入房间后,他却抽掉了那支已经被我盘得油光水亮的玉笔。
我本以为他欲图谋不轨,连连后退,却没想到。
「李玙!你干什么!停下!」
「你不是想让他回来吗?!」
他重重地将我发间的笔插在白纸上,力度之大,笔刻进了桌子里,随后咔嚓碎成了两半。
那一声,似乎折断了我这几年唯一的情感寄托,他说的什么我都听不清了。
我不记得我怎么冲过去拿起半截断玉,发狠刺向站定的李玙。
他的眼睛溢满悲伤,嘴角却微微上扬,向我张开手。
可我发怒那一瞬间,他却第一次被结界弹了出去,蛇形紫电密密麻麻落在他身上,而这碎玉贯穿了升卿迎过来的手掌。
「升卿?!对不起,你的手!」
我用了几分力气,自己一清二楚。
断玉应声而碎,成了一地残玉。
神君的面容却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年轻,与初见时一样。
那时,我苟延残喘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等死,他却一身黑色夜行衣,高贵冷艳。
「升卿,好久不见。」
他并没有在意我伤了他,抬起另一只没有血迹的手捂住我的眼睛,侧身贴在我耳边。
「文珂,叫了我的名字,升卿希望你能好好睡一觉,你体内气息不稳,不宜动怒。」
奇怪的跳动感自手腕传来。
虽然奇怪,手腕一热,但他的名字真的很管用。
那个瞬间,这个时空是静止的,除了我,就连空中的李玙都停下了。
除非是天规,不然什么法术竟能让李玙这种大妖都被定住?
升卿他又从何处突然回来了?
但却无法去仔细思考,我确实感到了眩晕,脚都站不稳了,后退间侧目望向桌上的白宣纸。
我想,白纸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洁白无瑕的那一刻。
那一笔算是李玙在我心头刻下的第二刀。
然后我的腰一软,被人拦腰扶住。
沉睡之间,我梦见了过去。
7
庭院石子路上,我虚弱地跪了一天一夜,父亲几次路过却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铁了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