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昏暗的灯光，泛着橙黄色调。

对面站着的是一个诱人的躯体，在整艘飞船中，这个躯体是公认最迷人的。然而在这个躯体面前，人们第一时间要做的不是肆意欣赏，而是赶紧逃避。

尽管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李文生仍然能够从记忆中看到这身躯之上的那张脸。

“李助理这里的壁灯又坏了吗？”说话的声音多么动听，虽然带着一股冷意。

“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我上次是骗了你，”李文生尴尬地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这艘飞船上的医疗设备还是可以……”

“开灯！”动听的声音就像裹着一层冰。

四周的壁灯应声亮起，眼前那诱人的模糊躯体豁然清晰，好似天仙冲破了雾，向自己飘然而来。

然而李文生却条件反射似的低下了头。

“郑芳，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李文生依然低着头。

“那就抬起你的头！”郑芳冷笑着说。

爱一个人需要勇气，哪怕面对着的是真的魔鬼。李文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勇敢地抬起头来，用自己无畏的双眼迎接那扑入眼帘的魔鬼之脸。

一股反胃的感觉窜上胸口。

那是一张难辨五官的脸，上面的疤痕像丘陵一般此起彼伏，在灯光映照下拖出好几条长长的阴影，混乱了眼耳口鼻。苍白的肤色增加了面庞的阴森感，让人不寒而栗。

李文生还是败下阵来，他猛然扭过头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双手忍不住重重地拍在桌上。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对此感到恼怒了，每次看到郑芳的脸，他都有想揍人的冲动。他爱郑芳的身体，爱得无以复加。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这个躯体向自己投怀入抱，但又会被那张鬼脸吓醒，然后久久不敢入睡。如果郑芳的脸不是这样，如果她肯去整容，李文生愿意利用一切资源将她占为己有。

“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看我一眼，那我现在就出去了！”郑芳的声音依然冰冷。

“别走，”李文生向她招了招手，却依然别着脸，“我是有正事向你咨询一下。”

当眼角的余光看见那诱人的身体还在那里之后，他缓缓把脸转正，双眼停留在那身体最迷人的地方。

“最近的传言你也应该听说了，”李文生说话时，双眼在郑芳胸部以下来回逡巡，“有一群比较有影响力的人认为移民是一场骗局。区长对此感到很头疼，他希望技保局能够提供一些技术性的方法，来化解这些传言。”

“你为何不直接去问局长？”

郑芳说话时，在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她故意让李文生猝不及防，看见自己的脸。

李文生赶紧把头别到另一边，说：“你是局长助理，我又是区长助理，所以……”

“所以你不惜冒险看到我的脸？”

“别说了，”李文生很恼怒，“我怎么说也是你的上级，别说那些没用的！”

“那么，”郑芳忽然站起来，同时快速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回去准备一些技术资料，好了之后再给你。”走到门口，她又霍然回头，“我是传送给你呢，还是亲自过来递给你？”

李文生赶紧捂脸。他刚才正满怀憧憬地欣赏郑芳走路时曼妙的姿态，此刻却被那张猝不及防的鬼脸把梦想破灭。

门开启又关闭，郑芳已走了出去。

“妈的，”李文生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真不知道那个见鬼局长是怎么忍受的！”

二、

每次从虚拟回到现实，吴羽都有一种厌恶的感觉。

在这样一艘布局紧凑的飞船上，无论你走到哪里，四面八方都是充满压迫感的金属。脚底下不是虚拟世界中的柔软土地，头顶上没有虚拟世界中的蓝天白云，来往的行人也不像在虚拟世界中那样充满阳光。

吴羽带着一种想要逃离的情绪奔出了自己的房间，在居民区狭窄的通道中急促穿行，似是在躲闪那不断压迫而来的冷硬感觉。直到来到了宽阔的中央路上，他才透出一口气，慢下了脚步。

中央路是横贯移民舱的主干道之一，就像一条绕成圆圈的飘带，把居民区“系”在船舱内表面。

一个美妙的身体从中央路一号的区政府办公厅门口出来，与吴羽擦身而过。动人的视觉刺激伴随着一股诱人的清香，让吴羽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当那个身体之上的脸庞转向吴羽时，他的笑容凝固了。

如果这时有第三者在旁边观看吴羽的表情，那人就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吓呆”。吴羽只觉得自己的灵魂突然向后逃窜而去，留下一付被吓呆的躯体僵硬地站在那里。

然而他的笑容还是保持着天真的样子，带着一丝没来得及吓跑的兴奋。

他恍惚看见，面前那个吓人的脸庞在慢慢咧开嘴，似是在笑。

“你……看见了什么？”动人的说话声，竟然来自于面前那个魔鬼似的的脸庞！

“我……在找人……”吴羽声音颤抖，答非所问。

“找谁？”

“她……”

吴羽努力回想虚拟世界中的那个她，但她的形象似乎也随着自己的灵魂一起吓跑了。

然而另一个形象却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妖娆的身体，透着一种狂野的诱惑。他明知这个身体不是梦中那个娇美的她所有的，却不知不觉地把它当成了她。这个诱人的形象就在眼前，在那个魔鬼脸庞的下面。

他的笑容竟然加深了。

三、

刚才那种害羞的感觉，似乎是郑芳所能记得的第一次。以前可能有过很多次害羞记忆，都被痛苦撕碎了。她只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感动。

尽管只是一个笑容，但那个笑容是多么真诚、多么无邪，不像其他男人那种由恐惧和痛恨堆积而成的假笑。

而且那个笑容保持那么久，给了她足够的温暖。 甚至当那个人转身离去后，她都能从他的后背感觉到那笑容还在绽放。

她想起了刚刚见面的李文生，跟刚才那个人一对比，简直是小丑和天使的差别。李文生找自己去，显然就是为了看自己的身体，否则他打一个电话就可以向技保局索要资料。

不过，移民谎言的说法如今大肆蔓延，总不是办法。

若不是要急着回技保局，郑芳真想跟刚才那个人多说说话，比如问问姓名、要要联系方式什么的。如今只好通过其他方式获取他的资料了。

“定位那个人，并把他的所有资料拷贝到我的个人空间！”

一个通信连接被郑芳的“自言自语”打开，幽灵般地完成了确认、传输、反馈一系列动作。

郑芳回头望了望刚才那人离去的地方，满意地笑了笑。

四、

移民舱是个圆筒状的自转体，中心有一个贯通移民舱的圆柱形人造太阳，它与舱壁之间用两根巨大的柱体连接。两根柱体从下向上大约四分之一位置，都有一个像电视塔一样的突出球体，其内部就是技保局的办公场所。

技保局全称技术保障局，保障着飞船上所有系统的正常运转。在其他人眼中，技保局的人都是一群不苟言笑的技术狂，有的人甚至像变态。幸好人们并不常常见到技保局工作人员——他们通常要么在技保局内部搞研究，要么在人们看不到的某些设备中做技术维护。

不过，让人们啼笑皆非的是，“神”一般存在的技保局竟然派一个“鬼天使”在居民区来往，常常把人吓得不轻。

对于“鬼天使”这个外号，郑芳是乐于接受的，这可以说是一种心理扭曲。她不但喜欢光明正大地在人群中穿行，更乐意把自己那张鬼脸尽可能多地“奉送”给那些盯着她看的人。不管是普通平民、政府公务人员还是技保局职员，甚至包括她的顶头上司王辰局长，她都把自己的鬼脸照“奉”不误。

王辰的定力要比李文生高深得多，他在与郑芳说话时从来不避开她的脸。

“你又把那个李助理吓得不轻？”

面对着郑芳那张脸，王辰竟然能够谈笑风生。

但王辰的笑在郑芳眼中却是一种鄙夷。她清楚地记得几年前，当她的脸蛋从完美无缺变为现在这副模样的那一刻，王辰的笑容就从之前的慈祥变成了鄙夷，而自己也从他的得意门生变为工作机器。如果没有那场灾难，自己现在也许早已是他的娇妻了。

“老师，”郑芳对王辰一直以师长相称，“区长已经开始怀疑，是不是应该采取行动？”

“不忙，不忙……”王辰微笑着说，“要等他来找我。”

郑芳静静地看着正在得意的老师，欣赏着他的高深莫测。而王辰也在看着她，与李文生不同的是，王辰几乎从不看她的身体，只看她的面庞。如果是在以前，郑芳会为此毫不顾忌地扑入他怀里，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有很多东西都变了。

“你回去吧，区长一会儿就要过来。”

王辰的表情变得有些兴奋，他转向身后的屏幕墙，继续说：“把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五、

移民舱中的居民区紧贴在舱壁内表面，依靠移民舱自转产生的离心力模拟重力。居民区被两条像山脊一样的纵向突出物分割为两大块区域，每块区域都有一条纵向主干道，分别是临海路和庆天路。其中临海路所在区域称为东区，庆天路所在的区域称为西区。

中央路横向与这两条纵向干道垂直相交，穿过两条“山脊”形成一条环路。与“山脊”交叉的地方高高隆起，其顶部就是那两根通往移民舱中心的巨大柱体。

离开了中央路一号门口，吴羽朝庆天路方向一路狂奔，像是在追赶那早已逃窜的灵魂似的。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脸上凝固的笑容融化，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颤。那该死的鬼脸已占据了他的记忆，每当他回忆起虚拟世界中的她时，都不由自主地把她的脸蛋替换成了那个鬼脸。他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摇晃脑袋，试图把那个鬼脸赶出记忆。

周围偶尔来往的行人对他漠不关心，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差距经常让人精神错乱，吴羽这种状况大家已司空见惯。

对他关心的，反而是那些没有心的机器人。有两个机器人向吴羽靠近，它们已经摆出想要控制吴羽的姿势。吴羽赶紧恢复正常状态，放慢脚步缓缓行走。那两个机器人继续尾随吴羽，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并确定吴羽不再异常后，一起转身离去。

庆天路88号在中央路与庆天路交叉口的北面，吴羽花了半天时间才来到这个地方，他原以为会是在某个平民区里面。这里住着的都是区政府官员，警卫比平民区森严得多。在这里维护治安的不再是行动迟缓的机器人，而是穿着动力盔甲的真人警察。

“小子，”一个警察在小区门口朝吴羽喊，“离远点！”

由于相隔较远，从头盔中透出来的声音又很低沉，吴羽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请问，庆天路88号是不是在这里？”

只听一阵哐哐的声响，那位警察迈着盔甲的金属腿跑到吴羽面前，手上的枪早已指向吴羽眉心。

“我叫你滚——远——点——”

六、

杨宇区长很讨厌来技保局，因为技保局虽然名义上受到区政府管辖，但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