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如果杀人不犯法，此时此刻，你有想杀的人吗？

我有。而且我有一个名单。

名单上排第三的是我自己，排第二的是我爸，排第一的这个人，此时此刻正在江桥监狱里服刑。他以为进去了就能保命吗？简直笑话。

要说这三人有什么共通之处，那就是他们杀的人，肉体还活着，他们犯的罪，法律制裁不了。

这仇，只能我自己来报。

第一章 乐乐

今天早上乐乐没有像往常一样叫我起床，而是任由我睡到十点。

乐乐是我的狗，一只公的，灰桃色阿拉斯加雪橇犬。

养狗的人都知道，狗是一种作息非常规律的动物，乐乐就是这样，每天晚上11点睡，早上7点起，起了就要出去遛，否则就会在院子里随地大小便，清理起来费劲不说，关键是狗尿腐蚀性很强，在草地上一泡尿就会烧死一片草，用不了多久院子里的草坪就会像银屑病人的头一样，一块绿一块黄。所以我都尽量与乐乐的作息保持一致，早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遛狗。

今天这情况或许是昨晚遛狗时它跟好朋狗们玩得太开心，精力消耗过大所以今天早晨没能起来。

我迷瞪着下楼，嘴里像往常一样大声叫着乐乐的名字：“乐乐——乐啊，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没叫妈妈起床呀……”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狗回应我。

我快步走到一楼门外，绿色的草坪映入眼帘。

这草坪是我一年前铺好的，当时本想挖一个锦鲤池子，毕竟我妈在世时就一直想挖个锦鲤池子，说是跟我爸约好了，等池子挖好的那一天我爸就会回家。不过后来我爸杀人被抓的新闻上了电视，这池子也就没有挖的必要了。

后来我养了乐乐，乐乐非常喜欢草坪，只愿意在草坪上大小便，每天眼巴巴地看着隔壁邻居家的院子碧草森森，我就把原来的花坛和砖石小径铲了，给乐乐改成了一片200多平的草地。

现在这块草地中央有一大团灰白色的物体，从窗户看过去非常显眼，是一只狗的形状，但分不出头尾。

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立刻冲了过去，每接近一米我就绝望一分，直到我跑到乐乐的身前，伸出手去推它的身体，厚实柔软的毛发，乐乐的身体已经僵硬冰冷，四条腿伸得笔直，脚指头的指甲全部伸了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口张着，发白的舌头耷拉在嘴边，口鼻附近的草上有少量已经快干掉的黄色胃液和灰白色分泌物，尾巴下方的毛发黄，结成一绺一绺的，沾满了它临死前挣扎时大小便失禁的产物。

“乐乐？乐乐，乐乐！……”我轻轻叫着，还怀有一丝希望，我希望它已经通过自己的挣扎和抽搐把毒物吐了出来。

但是异烟肼这种药，你知道，就算狗没有吃进肚子里，只是嗅闻一小会，就会引发心梗和癫痫死掉。

我的狗死了，已经死透了。

一整个上午，我眼泪流干了。下午从园艺室借了一把铁锹，一锹一锹地把三年前铺好的草坪铲了去，花了6个多小时，从天亮干到天黑，只挖出了一个浅浅的坑。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长不足2米，深不足1米的土坑，挖起来是这么费劲，我右手的三根手指头，中指、食指和无名指的指肚都起了又大又亮的水泡。

晚上我没吃饭，坐在客厅沙发上用针轻轻地挑破手上的水泡，一边忍耐着十指连心的疼痛，一边喃喃，这个深度的坑，装不下乐乐，今晚还得继续作业。古人事死如事生，我是事狗如事人。我要在院子里，在乐乐最喜欢的草坪下，挖一个长2米，深1米的坑，让乐乐入土。

我妈活着的最后时光里，经常一个人坐在二楼窗户前，望着窗外金黄的树叶，她说大自然没有垃圾，只有循环，正像天地没有善恶，只有因果。

我要让乐乐在还没发臭腐坏之前，进入新的循环，至于因果报应的事，就交给我。

山鸣翠府8号院是我家的地址，这栋洋房是3年前我爸妈离婚时，我爸分给我妈的，我妈在离婚后脑子就有点不好了，后来有一天洗澡滑倒，后脑勺磕在洗手台子上摔进了浴缸，最后警察连她是摔死的还是淹死的都说不清楚。

我妈走的那年我18，已经是一个法律层面的独立行为人，我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加上我爸分给我妈不少财产，我就在这座大房子里独自生活了两年。没有高考，没有朋友。物业和街道每周轮流上我家敲门，跟我见一次面，说几句话，确定我还活着。

人真的不能在一个大空间里独处，否则到了夜晚，一座地上三层地下一层的大屋，只有一个房间亮灯，你慢慢地就会看到，屋里那些黑暗的地方，都开始出现了你不认识的人影。

这两年，我深受恐惧和孤独的折磨，所以在一年前街道做流浪动物领养活动的时候，在志愿者们的热心推荐下，我领养了乐乐。

除了我，不会再有人愿意领养乐乐。因为一只体重90斤的成年阿拉斯加雪橇犬，所需要的饲养空间和时间成本，只有我这样一个外人看来坐拥一栋别墅洋房的活死人才能承受。

我叫王乐，我给这只温柔大狗取名叫乐乐，我把自己的名字给了它。

乐乐现在死了，尸体就在院子里，我把手上的水泡都挑了之后，随意贴了三块创可贴又继续在院子里挖土。我很着急埋狗，因为我无法看到它变臭，变烂，生虫，我无法目睹那个过程，我不想闻到那种味道。

你问我为什么不报警？我问你，报警有用吗？

就在今年，就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已经有将近40只宠物狗被毒死。这个数量，加之网络报道的发生在全国各地的毒狗事件，足以让所有狗主人胆寒。作为养狗人之一，我早就研究过狗在各种毒物中毒后的症状，并且买了针对各种毒药的解毒剂，但是乐乐摄入毒物的时间是在半夜，我尚在睡梦中，错过了给乐乐注射解毒剂的最佳时间。等到天亮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乐乐是被异烟肼毒死的。

吊诡的是，同一种物质，摄入剂量不同，就会导致结果大相径庭，比如异烟肼，人体摄入正常剂量可以治疗肺结核，但狗如果摄入同样剂量则必死无疑，甚至只需人体剂量的一半，也能让狗毒发。

除了异烟肼，普通人可以买到杀狗毒物还有北方常用的防冻液，南方常用的‌蛞蝓诱饵（用以杀灭入侵物种非洲大蜗牛）。

过去农村里大量捕杀流浪狗，市政人员会直接投放氰化物，但是在城市里，这种传统毒物并不会摆到台面上让普通民众轻易购买。只有异烟肼，可以被作为治疗肺结核的药品采购。并且异烟肼有固体药片也有注射液，使用方便，储存也方便，固体药片在常温下甚至可以储存3年，注射液可以直接放进冰箱冷藏室。

试问，在人权高于物权的司法前提下，这样一种作案手法和凶器，我怎么报警？乐乐是一只流浪狗，就算按照物品价格定损，也只会是一个很低很低的赔偿数额，我的气消不了，凶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而且我不缺钱。让凶手赔这点钱完全不足以达到我想要的效果，我要的是让投毒者一命抵一命，我要震慑那些潜在的毒狗犯，我要让他们在晚上走夜路的时候时常感到背后有人。

其他受害的狗主人在这世间总有很多亲人，很多牵绊，很多软肋，而我只有一条狗。

现在我的狗死了，它死前遭受了多少折磨，我要在投毒者身上全部做一遍，如果让我抓到这个人，三天内ta能速死就算ta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二章 报警

两天之后社区例行上门，这周还是李姐。

李姐是一个表面热情的人，至少她作为基层工作者，希望营造出的个人形象是热情、热心的。但我知道，她每次来看我都很勉强，像来看一个怪物，问完例行的话就赶忙离开，乐乐很不喜欢她，每次见到她都会大叫。

但今天院子里安安静静，连一向不愿多事的李姐都发出了疑问：

“王乐，今天怎么没见你家大狗？”

我平静地说：“狗死了，埋这了”，我一边说一边用脚踏了踏院子里的土。

李姐那张老脸立刻呈现出惊讶的表情。我家的事，和我领养乐乐的事，她算是知道得比较清楚的，她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王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简单说了前因后果，也不指望她能给到实质性帮助，但是李姐听完后却坚持要报警，我说不用吧，报了也没用。她说“这个小区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还有很多人，很多小孩，现在出现投毒的，狗吃死了还好，要是小孩吃了怎么办！谁负得起这个责！我马上打110！”

是的，山鸣翠府是毗邻市中心的一个富人区，闹中取静是最昂贵的，这里当然住着本市最有钱的一群人和他们的亲眷，地段最好，房价最高，物业最贵，保安24小时巡逻，邻里之间独门独栋，相距甚远，平时大家都深居浅出，十分默契，进出时碰面了也是互相点点头，绝不过多探听他人之事。

爸妈离婚后我和我妈一直住在这里，我妈去世后我也继续住着，就是因为这里清静的环境和人群属性。所以到底是什么人会在这样的地方去投毒毒死别人家里的狗呢？

也许是因为李姐社区办事员的身份，也许是因为小区里非富即贵的业主身份，警察很快就来了，一辆警车，一老一少两名警员。

他们一下车脸上就浮现出一种不耐烦的表情，年轻警员掏出纸笔，头也不抬地问：“谁的狗丢了？”

“不是丢了，是被毒死了。”我纠正到。

“你怎么知道是被毒死的？”

“异烟肼毒死的，我有狗的呕吐物和粪便，您可以带回去检测一下……”

“不用，你能确定就行，狗在哪呢？”

“你脚下。”

年轻警员明显抬了一下脚，退了一步，“那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找到投毒的人？”

“对。”

“先跟你说，这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