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转世的前一天，全家福上的合影，除了女儿都消失了。

地府的合影靠思念与香火显形，已经接近一年，我只能收到来自女儿的零散香烛纸钱。

鬼差恭喜我，说我在人间的因果已尽。我却挂心女儿，无法投胎，没办法，只能去阳间看一眼她。

却看到女儿正被几个校外的小混混欺负。

混混头子把女儿堵在墙角：“退学了就想不交保护费？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不知道吗？”

下一刻，混混头子被女儿抽了一耳光。

“你才没有妈妈。”我惊讶地看着一向怯懦的女儿此刻红着眼眶，“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1.

地下人间旅行社。

走了六小时黄泉路，我终于排到了人间一日短途游的买票窗口。

前头的女鬼正在买票。

“去哪？”

“过年了，我想去三峡玩个五天，路线和旅行社的一样。”

“二十亿。”

女鬼倒吸一口凉气，不情不愿地摸出地府卡：“唉，我妈给我烧了好几年的……”

“请等待出票。”

我走上前，售票员看见我，嫌弃地撇了撇嘴。

“怎么又是你……最低票价100万，再少没有了。”

我搓了搓手，从身后拖出一麻袋缺了角的元宝和香纸，这是这一年我女儿烧给我的，太碎了，全是1000啊10000的碎钞，以亿为单位整存零取的地府卡没法用。

我扛着麻袋地往窗口放，旁边的鬼神色诧异：“奚荷你哪这么多碎钱？”

“是你丈夫又烧给你了？他怎么都不烧点好的？”

“什么我丈夫，他第二年就把我忘了。是我女儿。”我摆摆手，“小姑娘还在上学呢，当然只能烧这三瓜两枣的。”

我丈夫名叫纪辛，是同一个单位认识的，大半辈子的患难夫妻。

彼此看过太多一分钱掰成八半花的窘迫，自然感情淡漠。

但我女儿不一样，我当她是我心肝宝贝。

得知患癌的那天，纪辛给我提了一份协议：保守治疗，不花钱，把钱用作女儿的学费和嫁妆。

我想，我的女儿还这么年轻，我怎么能够拖累她，她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未来。

保守治疗下，癌症扩散得很快，我没坚持一年就走了。

握着纪辛的手去世的。女儿在考试，没能赶回来见我最后一面。

我这一生平庸琐碎，他陪我走到了最后。

我愿意相信他除了过日子，也爱我，虽然爱得不多。

当然死后，纪辛迅速对我断了念想，也是意料之中，他现在或许已经再婚。

但他答应过，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的。

旁边的鬼想了想，眉头一皱：“不对啊奚荷，你下来那年你女儿中考，现在她现在刚升入高三，正是学习紧张的时间段，怎么会三天两头替你烧纸呢？

一旁的售票员终于把一麻袋碎钞清点干净，“刚好一百万，你买的是最低档的一日游套票，只能附身在动物身上哦，请选择目的地。”

我报了生前我们一家三口居住的老房子的地址。

我得去看看我的女儿，这三年来，有没有长高。

有没有定时吃饭，有没有好好学习？

身旁的鬼面露不忍：“真的要去？万一小姑娘把你忘了呢。”

怎么能把我忘了呢？我摇摇头，“她不是还给我烧纸钱来着。”

旁边的鬼劝我：“我也死了很久，看过这人间多少人走灯灭，怎么也过去四年了，物是人非。你到时候要有个心里准备。”

我点点头，心里始终还是牵挂，那个在破败小城里，有着惨白灯光的小小两居室，我女儿过得怎么样。

售票员打完我的信息：“已出票，往前走一步。”

我说好。

意识再度回归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一栋陈旧的房子里。

我是一只三花猫，正在呼噜呼噜地喝水。

2.

我家里哪来的猫？

正疑惑呢，一阵拖鞋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肥胖，腹部略有些隆起的女人抱起了我。

“小金，过来让妈妈看看。”

我被举起来，发现房子还是我熟悉的那个老房子，但屋里的家具陈设全变了，急得喵喵叫了两声，女人有些不高兴，“大年三十的，你就不能乖一点？”

纪辛的声音传来：“老婆，别跟猫玩了，过来吃饭。”

我的心像是被急冻住了。

就算来之前早有预感，直面纪辛再娶的事实，还是让我心中难过。

算了，跟谁过日子不是过，他对女儿好就行。

我强行宽慰着自己。同时跟着那个女人走到餐桌前，寻找我的女儿。

餐桌前只有纪辛和那个女人，和一个坐在婴儿车里的男孩，女人举起酒杯，语气温柔：

“这一口老公先喝，喝了来年要红红火火哦。”

纪辛就着女人的手低头：“好。”

他逗了逗男婴，熟极而流地拿出两双筷子，分给女孩一双：“月月啊，纪霜呢，怎么没叫她来吃饭？”

“下午给她打电话了，说便利店要值班，不来了。”女人眨眨眼睛，“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一个做后妈的，也不好说她什么。”

“不像话。”纪辛狠狠扒了口饭，“大年三十也不来说声过年好，死在外边算了。”

“哎不能这么说话，大过年的多晦气。”女人笑意盈盈，“反正我们一家三口……”手按在肚子上，笑意加深，“很快就是四口，一起过也是一样的。”

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四条腿先有了记忆，飞一般地跳上了桌子，打翻了汤碗，指着纪辛咆哮：

“你个狗东西，谁允许你这样对我女儿？！”

“我们一起走过的大半生你不顾及就算了，我女儿都没成年，她做错了什么？”

“大年三十让她在外边一个人过，你是人吗你？”

纪辛皱眉：“这猫怎么回事，大过年的乱叫什么？”

我这才发觉，我已经是猫，纪辛听不懂我的话。

我恨恨地盯了他一眼，瞅准打开的窗户，一纵身蹿出了家门。

我要找我女儿，她现在在哪？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