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质地在这温热的夜里显得格格不入。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玉佩上刻着一个 “旦” 字,笔画刚劲有力,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光。郑旦的指甲划过我的掌心,那触感尖锐又带着几分决绝,像在刻某种符咒,又似在传递着她最后的期许。
“他是我母亲的旧相识,或许能保你周全。”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透着一丝疲惫与无奈。说罢,她转身欲走,那宽大的裙裾扫过妆奁,胭脂盒里的粉簌簌落下,在洒进窗棂的月光里,结成了一层薄薄的霜花,恰似我们此刻破碎又冰冷的心境。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手中紧握着那半块玉佩,只觉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乱世之中,我们不过是随风飘零的浮萍,即便有心相助,又能在这汹涌的命运洪流里,挣扎出几分生机呢?
我攥着玉佩,忽然想起范蠡临别时的话:“西施,你要记住,眼泪是最无用的兵器。” 窗外的桃树在夜风里摇晃,落英纷纷扬扬,像极了三年后吴宫的雪。
第二章: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妆奁打开时,霜雪簌簌落在胭脂盒里。我以为是晨起的露水,却见范蠡指尖沾着白粉,在烛火下泛出青灰的冷光。"这是吴越两国的霜刃。" 他说这话时,窗棂正被夜风撞得哐当作响,像无数小鬼在叩门。
三年前在苎萝溪边,他也是这样的站姿。青衫被晨雾洇湿,却比溪边的石头还要冷硬。那日郑旦的木梳突然断裂,齿间卡着我一缕青丝,像极了此刻妆奁里纠缠的毒药粉末。我数着范蠡袖中露出的青铜剑穗,忽然想起《诗经》里 "灼灼其华" 的句子,原来桃花开时,连东风都带着铁锈味。
"大王说,吴宫的月光会磨亮你们的骨头。" 范蠡的剑穗扫过我的耳垂,那里还留着郑旦昨夜掐出的指甲印。他转身时,我瞥见他靴底沾着越国的红土,混着吴地的青苔,像极了三年前我们浣纱时溅起的泥浆。那些泥浆曾弄脏郑旦的素裙,她笑着用溪水泼我,说要洗净我骨子里的傲气。
子夜的梆子,沉闷地响过三声,那声音仿若从地府传来,一下下,敲在人心最脆弱的角落。雕花屏风后,郑旦的影子鬼魅般飘了出来,她身形单薄,在摇曳的烛火下,宛如一幅被揉皱又摊开的旧画。手中攥着的半幅越国绢纱,在月色的轻抚下,透着诡异的光泽,而那刀刃,还在月光下淌着血,血滴落在青石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暗沉的红,像极了春日里凋零在泥地的残花。
“你看这凤凰绣得有多蠢。” 她声音冷冽,带着几分嘲弄,抬手将那碎布狠狠抛进炭盆。火舌瞬间蹿起,贪婪地舔舐着绢纱上的金线,发出 “滋滋” 的声响,仿佛是凤凰在烈火中不甘的哀鸣。“他们要我们做啄食的凤凰,却忘了凤凰本就该浴火。” 她的话语,在这寂静的夜里,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刺向我心底。
我静静地坐在妆台前,看着她疯狂地剪碎一件又一件襦裙,心中默数,这已经是第七件了。烛光昏黄,映着她决绝的侧脸,恍惚间,我忽然忆起三年前的时光。那时,她为我梳发,手法总是那般用力,木梳齿深深陷入我的发丝,几乎要将我的头颅钉在镜中。
那时的我们,在苎萝村的溪边,天真无邪,溪水澄澈,倒映着我们青涩的脸庞,怎会料到如今,竟置身于这充满阴谋与算计的宫闱之中。
夫差召见的时辰,终究还是到了。远处长廊尽头,铜铃摇晃起来,发出清脆却又扰人的声响,惊得檐下白鸽扑棱棱飞起,翅膀划破夜空,徒增几分慌乱。我缓缓起身,脚上踩着越国工匠特制的木屐,每迈出一步,“嗒嗒” 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好似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又像是在碾碎自己的骨头,每一步都疼得钻心。
郑旦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滚烫,那温度,让我瞬间忆起苎萝村的溪水,夏日里,溪水清凉,我们挽起裤脚,嬉笑打闹,还总说要在月夜里去偷摘对岸的莲子,可每次都被巡夜的士兵粗暴喝止。
如今,这溪水的温度,却成了遥远的奢望。“你猜吴王会先撕碎谁?” 她凑近我耳畔,气息轻柔,发间的茉莉香,此刻却诡异得很,混着那未散尽的血腥气,“是你这面明晃晃的镜子,还是我这柄钝了的刀?”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可那话语背后的悲凉,我又怎会听不出来。
我转过头,看向她的眼睛,那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光,有不甘,有绝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决绝。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外面,铜铃的声音愈发急促,催促着我们走向未知的命运,而我和郑旦,就像两只待宰的羔羊,在这暗潮涌动的吴宫前夕,满心惶恐,却又无路可逃 。
金銮殿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烛火在夫差的甲胄上跳跃,像极了三年前范蠡袖中的青铜剑。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裙裾,那里还沾着郑旦的血。"美人的眼泪是珍珠。" 他忽然扯断我腰间的玉佩,玉坠子滚落在地,映出范蠡冷笑的脸,"但珍珠要镶在王冠上才值钱。"
夜,浓稠如墨,一寸一寸地吞噬着吴宫这方小小的天地,愈发深了。我独坐于妆台前,对着吴王赐下的那面青铜镜,镜中光影摇曳,映出我略显疲惫的面容。指尖轻轻拂过面庞,开始慢条斯理地卸妆,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每一下都在剥离一段被岁月尘封的记忆。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郑旦,不知何时已静静站在了我的身后。
她身姿依旧婀娜,只是脖颈间那道深深的勒痕,宛如一条狰狞的蛇,蜿蜒盘踞,触目惊心。那勒痕像极了三年前,我们在溪边玩耍时,她不慎被藤蔓缠住的模样。
那时,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她脸上,她却满不在乎地笑着,眼里闪烁着少女独有的俏皮与无畏,半开玩笑地说要和我一起吊死在溪边那棵老槐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