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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苎萝村的溪水总是这般冷冽。我蹲在青石板上,看倒影里的桃花碎成胭脂雪,随着木盆里的泡沫漂远。郑旦的倒影忽然从粼粼波光里浮上来,她鬓角沾着半片花瓣,像极了那年春日我们偷折的野蔷薇。
“夷光,你说鱼都躲着咱们。” 她忽然用捣衣杵戳碎水面,惊起银鳞乱跳。我看着那些鱼儿仓皇逃窜的脊背,恍惚觉得它们窥见了不该看的天机 —— 这张脸原该藏在深闺,却偏要被命运剥开来示众。
郑旦的木梳是上个月生辰时送我的,那檀木质地温润,触手生凉,仿佛带着她独有的气息。木梳齿间还嵌着她的断发,许是日常梳理时不慎遗落,当时瞧着只觉亲昵,此刻却在我袖中硌得慌,好似有股无形的力量,要将往昔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光狠狠戳破。
昨日浣纱归来,满心疲惫地打开妆匣,那梳子竟无端在匣中裂成两半,断面参差不齐,像极了我们此刻倒映在溪水里的倒影,明明紧紧挨着,身子与身子似是无间,可水面上的光影错动,却总有道裂隙横亘其中,怎么也弥合不了。
范蠡第一次来的时候,桃花正开得癫狂,漫山遍野的绯红,像一场烧不尽的绮梦,又似乱世里不合时宜的热闹。他身姿挺拔,站在竹林外,月白长衫被春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青铜剑穗,那剑穗在风中轻轻晃动,恰似命运的指针,悄然开启了我们未知又叵测的前路。
我记得郑旦的手指在竹篮边缘掐出了血痕,指甲深陷进皮肉,那殷红的血滴落在青白的竹篾上,触目惊心。而我的掌心也沁着汗,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得七上八下,慌乱间,竟把半匹素纱洇得透湿,那湿痕蔓延开来,宛如一张逐渐铺展的网,将我们困在其中。
彼时的我们,不过是苎萝村溪边浣纱的寻常女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未想过,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会携着家国的风云,将我们卷入一场惊涛骇浪,从此,命运的轨迹被彻底改写,那些少女时的纯真与安宁,都如春日的繁花,转瞬即逝,只留无尽的怅惘与惶然。
“越王要两位姑娘去会稽。”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碴,目光却在我们脸上逡巡,仿佛在挑拣合用的兵器。郑旦忽然笑起来,发间金步摇叮当作响:“先生可知,越国的水土养得出美人,却未必养得住人心?”
我攥紧了断梳,齿痕扎进掌纹。范蠡的目光扫过我袖中露出的梳柄,唇角扬起极淡的弧度。那时我尚不明白,有些东西一旦被冠上 “国之利器” 的名号,便注定要在暗夜里生锈。
三日后的黄昏,我们跪在越王宫的偏殿。烛火在青铜鼎上投下幢幢鬼影,勾践的谋士们分列两旁,活像庙里泥塑的判官。郑旦的绣鞋在青砖上碾出细碎的桃花,那是她晨起时偷偷绣的,针脚里藏着越国的山水。
“三年。” 范蠡的剑鞘磕在地上,发出金石之音,“三年后,你们要让吴王夫差为你们癫狂。” 郑旦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梁上栖鸟:“先生不如直说,要我们做勾践的刀。” 她的指甲掐进我手背,像要把某种执念刻进骨血。
出宫之时,那暮色恰似一块沉甸甸的铅云,沉沉地压在天地之间,将整个世界都笼在一片灰蒙的愁绪里。郑旦就站在我身侧,她的身姿依旧那般婀娜,可我总觉着,这几日她像是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愁绪。
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金步摇,那金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暮色里,无端添了几分凄惶,仿若一声又一声无奈的叹息,惊落了枝头摇摇欲坠的残红,花瓣打着旋儿飘落,像是迟暮美人最后的舞步,徒留满地凋零的落寞。
就在这时,郑旦仿若下定了决心,猛地从怀中掏出半片桃花笺。那桃花笺色泽粉嫩,本应是满含春日烂漫之意,可此刻,上面的墨迹未干,晕染开来,却似一道无法言说的谶语。“我昨夜梦见范蠡的剑断了,剑穗上缠着你的头发。”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在这风声里,带着几分颤意,仿若从遥远的梦境中飘来。
我心头一凛,抬眼望向她,只见她目光幽邃,似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担忧,那眼神直直地盯着我,像是要将我看穿,又像是在透过我,望向某个不可知的未来。范蠡的剑,那是越国复仇的利刃,亦是我们命运的悬丝,如今在她梦中折断,还缠着我的头发,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我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全身,可还未等我开口询问,郑旦已将那桃花笺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一旁的花丛中,像是要将这个可怕的梦境彻底埋葬,可那随风摆动的花枝,却似在无声地诉说着,有些事,一旦入梦,便再难遗忘。
启程前夜,万籁俱寂,唯有窗外的虫鸣声时断时续,似在演奏一曲哀怨的夜曲。郑旦悄无声息地潜入我的厢房,她脚步轻盈,仿若鬼魅。此刻的她,卸了钗环,一头乌发如黑色的绸缎般垂落,直泻至腰际,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庞愈发妖冶,恰似暗夜中盛开的罂粟花,美丽却带着致命的诱惑。烛光摇曳,映着她的面容,忽明忽暗,让她的神情显得愈发神秘莫测。
“夷光,” 她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在这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仿若一道惊雷,震得我心头一颤。她攥住我的手腕,那手指冰凉,仿若刚从冰窖中抽出,“你可知吴王有个孪生弟弟?” 她的眼神紧紧锁住我,像是在等待我的回应,又像是根本不在乎我的答案,只是自顾自地诉说着这个隐藏在深宫中的秘密。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吴王有孪生弟弟,这消息对我而言太过突然,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斗争里,每一个新的秘密,都可能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便会落下。
还未等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郑旦已将半块玉佩塞进我掌心。那玉佩触手生凉,温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