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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突然砸进了枕头。
上辈子他疯癫后也是这样,寒冬腊月扒着垃圾堆找我,怀里揣着半块发霉的桃酥。
“傻子……”我轻轻地戳他眉心。
他忽然收紧手臂,呢喃着往我颈窝蹭:“春花,别走。”
院里的鸡开始打鸣的时候,我摸黑去灶房舀面。
面缸底下压着个蓝布包,展开是五张皱巴巴的大团结。
这是赵学军的返乡津贴,他藏了三个月没舍得花。
柴堆后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我转头撞上他慌乱的眼神。
“不是说好一起做生意?”
我把钱塞进他口袋,踮起脚抹掉他眉梢的霜,“赵老板,先陪我去买五花肉?”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弯腰把我扛上肩头。
“哎!放我下来!”
“雪深,会湿鞋。”他闷头往村口走,手心牢牢扣住我的脚踝。
赶早集的乡亲们指指点点,他脖子红得快滴血,步子却迈得更稳。
供销社柜台前,他盯着案板上的肉,突然解下了大衣:“同志,加二两肥膘,用这个抵。”
我死死拽住他胳膊:“赵学军!你敢当大衣,今晚就睡柴房!”
他低头看我炸毛的模样,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两辈子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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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黑着,赵学军已经在院里叮叮咣咣地砌土灶。
我扒着窗户偷看,他的棉袄敞着怀,露出了里头洗得发白的背心。
“要帮忙不?”我裹紧棉袄凑过去。
他像被火钳烫了似的蹦开,抄起铁锹挡住新砌的灶台:“回屋,冻脚。”
见我站着不动,他突然弯腰捞起我的棉鞋,蹲在地上用手心包住我冰凉的脚趾。
“赵学军!”我害羞得直缩腿。
“别动。”
他耳朵尖通红,手上却攥得更紧,“刘婶说,寒气从脚底入。”
灶膛燃起第一簇火时,天亮了。
我揉着发酸的手腕和面,案板底下突然滚出个布包,是昨天买的五花肉,肥膘竟比说好的多出一指宽。
“同志给错了秤?”我拎着肉转头问。
赵学军正抡斧头劈柴,闻言差点劈到脚背:“可能……看串了秤星。”他梗着脖子不敢看我,砍柴声震得房梁落灰。
馅料调得喷香时,小舟揉着眼睛从西屋钻出来。
十二岁的少年像根青竹竿,明明困得直晃,还绷着脸帮我搬蒸笼:“小妈,我同学的爸是公社拖拉机手,能借咱板车。”
我舀了勺肉馅递过去:“尝尝咸淡?”
他喉结动了动,别开脸:“不饿。”
肚子却咕噜一声响得吓人。
“臭小子装啥蒜!”
婆婆杵着拐杖出来,往他嘴里塞了个白菜帮子,“帮你小妈吆喝去,晌午管你吃肉包子!”
第一笼包子出锅了。
竹蒸笼揭开的瞬间,白汽糊了赵学军满脸。
他烫得直甩手,却把最胖乎的包子夹到我碗里:“你吃。”
说完,他转身蹲在门槛上啃硬馒头,咯吱咯吱嚼得像是吃山珍。
“当家的。”
我戳了戳他的后背,“咱家买卖还没开张,掌柜的先饿死了算咋回事?”
他呛得直咳嗽,手里的馒头被我抢过来泡进面汤。
热包子塞进他嘴里时,这人连耳垂都红透了。
公社小学的门口挤满了等开摊的人。
小舟蹬着板车冲在最前头,车轱辘卡进雪坑也不喊累。
赵学军单手稳着蒸笼,另一只手虚虚环在我腰后,过沟坎时胳膊绷得像铁箍。
“肉包子!一毛一个!”
小静脆生生的嗓子亮出来,冻红的小手举着木牌晃。
戴眼镜的会计第一个挤过来:“真是纯肉馅?”
赵学军掀开笼布,油汪汪的汁水滋啦溅在雪地上。
人群嗡地炸开,粮票钢镚雨点似的往小静的铝饭盒里砸。
“给我留俩!”
一个穿呢子大衣的举着网兜喊,“媳妇坐月子就馋这口!”
小舟踮脚给人装包子,扭头冲我咧嘴笑。
这倔小子头回叫我“小妈”,还是在上一世咽气的时候。
晌午的时候,最后半笼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