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朵铜花。蚂蚁队伍正沿着茶缸把手的铁锈爬行,就像当年顺着爷爷的锄头柄,爬上他晒得发红的胳膊。
茶缸内壁的药垢终究是刷干净了。只是每次倒进滚水,裂缝里还会泛起淡淡的黄,像他熬药时的灶火,又像某个暮色沉沉的黄昏,他坐在门槛上喝茶时,身后漫山遍野的野菊花。
### 第六章 蓑衣
**(一)**
檐下蓑衣突然在立夏那天散了架。棕榈叶像折翼的鸟群簌簌坠落,露出蛀空的竹骨——原来爷爷每年端午刷的桐油,已经三年没续上了。
最后一次见他穿蓑衣是化疗前夜。暴雨冲垮了河堤,他执意要去护秧田。月光下佝偻的背影仿佛会行走的稻草垛,蓑衣下摆扫过泥水,在身后拖出蜿蜒的痕,像生命最后的注脚。
**(二)**
我蹲在堂屋编新竹骨时,摸到主梁上有道凹痕。十二岁那年偷穿蓑衣摔破头,爷爷就是在这儿给我涂的紫药水。他捏着竹针补蓑衣,血珠顺着棕榈叶的脉络往下爬:“蓑衣要合身,得量着骨头长。”现在我的肩宽比他多出两指,新竹枝总在半夜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三)**
梅雨来得急。我在秧田里被浇透时,忽然明白爷爷为何总把领口编得紧——雨水顺着脖颈灌进后背的刺骨,比他临终时扎留置针的呻吟更锥心。
闪电劈开云层那瞬,对岸竹林里晃过个模糊的影子。旧蓑衣残片在风里猎猎作响,像极了他弓腰插秧时的姿态。我追着那抹青灰跑过田埂,却在沟渠边踩到半枚脚印——去年他用脚后跟给豆角苗压土的凹痕,盛满了今春的雨水。
**(四)**
晒场东头堆着霉烂的棕榈丝。扒开最底层,竟藏着捆用红布条扎的蓑草。布条上歪扭的“寿”字是爷爷七十岁那年我写的,墨迹被岁月泡成了铁锈色。
雨滴砸在发烫的脊梁上,我跪在地上搓草绳。棕丝刺进掌纹时忽然记起,他总把最柔软的里衬留给我那侧。新蓑衣完工那夜,月光把影子投在粉墙上,竟与记忆中的轮廓严丝合缝。
**(五)**
今早穿蓑衣去镇上交粮。粮站老王盯着我领口别的竹哨愣神:“老伙计当年也爱这么别着。”风掠过空荡荡的左肩,竹哨突然发出呜咽——那是爷爷教我唤鸭群的口哨,最后一个音总要拐三个弯。
归途经过他常歇脚的老槐树。树皮上刻着的“等”字已经肿成青疤,那年我贪玩让他等了半日。如今树荫里积着经年的松针,轻轻一踩,溢出陈年的桐油香。
**(六)**
暴雨又至。新蓑衣在闪电中泛着青光,雨水顺着棕丝汇成溪流。恍佛有苍老的手在替我系领绳,呼吸间尽是陈年稻草与烟草混杂的气息。
田间白鹭惊飞时,我朝着山脚新坟深深鞠躬。蓑衣滴落的水珠砸在碑前野菊上,替他尝了尝今年初秋的雨,竟比往年的多了三分回甘。
### 第七章 千层底
**(一)**
藤筐最底层压着双没纳完的鞋底,麻线还穿着半根钢针。青布面上留着道黄褐色的指痕——是爷爷咳血那日仓促掖藏时按上去的。我对着日头举起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在光线下泛起涟漪,像他临终监护仪上起伏的波纹。
**(二)**
十岁那年涨水季,我趿着豁口的胶鞋去学堂。爷爷蹲在灶膛前烤我的湿袜子,火光把他佝偻的脊背拓在土墙上:“明天给你编双铁打的鞋。”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