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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锦瑟从混沌中恢复意识时,耳边正传来瓷器相撞的脆响。她试图睁眼,却发现眼皮似有千钧之重,周身浸泡在温热的羊水中。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三十七岁的投行副总,会议室猝死的最后一刻,此刻竟成了未出世的胎儿。
"娘娘,这安胎药是皇后殿下亲赐的。"陌生的女声隔着宫墙传来,带着三分谄媚七分阴冷。萧锦瑟感觉母体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连带自己栖身的子宫都微微震颤。
"本宫近日反胃得厉害..."萧贵妃的声音清冷如碎玉,尾音却带着妊娠的虚弱,"且搁着吧。"
胎儿的听觉比常人敏锐数倍。萧锦瑟听见药碗被搁在紫檀案几上,汤匙搅动时,有细微的粉末簌簌落入碗底。前世处理过医药并购案的她立刻警觉——那是砒霜特有的摩擦声。
母体突然剧烈抽搐,萧贵妃扶着酸枝木椅背干呕起来。萧锦瑟感觉包裹自己的羊水泛起苦涩,本能地蜷缩身体躲避毒素。脐带传来母体紊乱的脉搏,她忽然福至心灵,用尚未成形的指节轻叩子宫内壁。
咚、咚咚。
规律的敲击让萧贵妃僵在原地。这位出身琅琊萧氏的贵女何等聪慧,当即扶着五个月显怀的肚子,颤声唤道:"秦嬷嬷,本宫要更衣。"
当殿门在身后闭合,萧锦瑟听见母亲贴着肚皮低语:"你若真有灵,便再敲三下。"她毫不犹豫地回应,羊水随着动作泛起涟漪。
"苍天垂怜..."滚烫的泪珠砸在锦缎宫裙上,萧贵妃攥紧袖中金错刀。这是永宁帝南巡前留下的信物,此刻成了最后倚仗。当夜,凤藻宫三十七名宫人悄无声息地换了批生面孔。
七日后,六百里加急送来皇帝手谕。萧锦瑟在胎中听着御史中丞诵读圣旨,字字句句皆是帝王心术。皇后母族被查出私贩军械,凤印暂由萧贵妃代掌。那碗堕胎药化作罗织罪名的引线,将中宫一脉连根拔起。
"吾儿可知..."萧贵妃轻抚腹部,望着窗外飘落的初雪,"这宫闱比萧氏族学凶险百倍。"腹中胎儿似有所感,用小手贴住母亲掌心。胎膜外传来断续的诵读声,是母亲在念《盐铁论》。
萧锦瑟在黑暗中勾起唇角。前世并购谈判练就的嗅觉,此刻正捕捉着权力更迭的气息。当春分日第一缕阳光照进昭阳殿时,她听见接生嬷嬷惊喜的呼声:"娘娘,小殿下的手先出来了!"
永宁七年冬,萧贵妃诞下皇七子。钦天监奏报紫微星动,帝赐名"承璟",取《广雅》"承天之祜,璟瑜明德"之意。没人知道,这个险些胎死腹中的婴儿,正用三十七岁的灵魂注视着丹墀下的血色朝堂。
承璟殿的铜雀香炉吐出龙脑香雾时,我正被裹在八宝联春锦缎里。乳母王氏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软。前世金融圈练就的观察力,此刻全用在数清殿内金砖的纹路上——横九纵九,八十一块地砖暗合帝王之数。
"七殿下真是乖巧。"王嬷嬷用银匙沾着蜂蜜轻点我唇瓣,"寻常婴孩这个时辰该哭闹了。"我配合地吮吸糖霜,目光扫过她腰间新佩的羊脂玉禁步。三日前萧家送来二十名乳母,唯独此女兄长刚补了城门吏的缺。
殿外忽起环佩叮咚,萧贵妃云锦翟衣掠过门槛,发间九尾凤钗振翅欲飞。自代掌凤印,她眉间那道悬针纹愈发深刻,此刻却尽数化作春水:"璟儿,今日你父皇要亲临考校。"
我望着鎏金婴车四角悬挂的玉铃铛,忽然想起永宁帝那道诛杀国舅的诏书。百日前的血腥清算,让中宫势力折损过半,却也令萧氏成了众矢之的。
当玄色龙纹袍角映入眼帘时,我故意将锦被踢落在地。永宁帝俯身拾起的瞬间,我准确抓住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这是前世并购谈判时学的技巧——肢体接触能缩短心理距离。
"好强的指力!"帝王低沉的嗓音震得玉铃轻颤。我迎上那双鹰目,用婴儿特有的澄澈眼神与他相对。三息之后,永宁帝突然朗笑:"此子目含紫电,倒是肖朕年少时。"
萧贵妃适时递上金丝楠木匣:"陛下请看,璟儿昨日抓周取的物件。"匣中躺着半枚虎符,边缘还沾着乳香——那是我趁宫人备礼时,从礼部尚书袖袋里扯落的。
帝王瞳孔微缩,拇指无意识摩挲扳指内壁的铭文。我知晓他想起三年前幽州兵变,正是虎符失窃引发营啸。此刻暖阁忽有穿堂风过,吹得虎符在锦缎上微微颤动,竟似要拼合成完整形态。
"传旨钦天监。"永宁帝忽然将我高高举起,"七皇子百日赐名承璟,加封宁郡王,食邑三千户。"萧贵妃谢恩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我却看见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正掐算着什么。
当夜值更太监换班时,我在摇篮中听见司礼监掌印与萧家暗卫的密谈。原来那半枚虎符真正的主人,是镇守山海关的靖北侯。这个发现让永宁帝连夜派出八百里加急,而我枕着更漏声盘算:边军与世家的裂痕,该从何处撕开。
腊月祭祖那日,我被裹在狐裘里带至太庙。檀香缭绕中,瞥见太子萧墙下站着的二皇子。那人腰间蹀躞带镶着东珠,正是皇后族侄送来的贡品。当他假意亲近时,我忽然放声大哭,小手精准扯落他藏在袖中的金裸子。
"二哥连给祖宗上香都要带着赌筹么?"随后赶到的三皇子嗤笑出声。宗亲们的窃窃私语中,我看见二皇子脖颈涨得通红。后来才知,那金裸子刻着城南赌坊的印记,而坊主正是中宫旧部。
开春时,我已能在宫人搀扶下蹒跚学步。这日故意打翻砚台,墨汁泼洒在户部呈上的鱼鳞册上。萧贵妃正要呵斥,却见我蘸着墨汁在青砖上画圈。当永宁帝下朝见此情景,竟盯着那些墨圈神色骤变。
三日后,都察院御史弹劾户部侍郎虚报田亩。我看着被拖出午门的绯袍官员,想起那日墨圈恰好圈住的"隐田"二字。婴儿的身体限制太多,好在成年人的耐心足够等待猎物入彀。
上元节宫宴,我被乳母抱着经过冰嬉场。当五皇子炫耀新得的波斯匕首时,我突然伸手去抓刀刃。惊变之下,羽林卫竟从刀鞘夹层搜出柔然文字——后来才知,那是北境游牧部落的密信。
永宁帝抚着我掌心浅淡的红痕,下旨将五皇子生母贬入冷宫。萧贵妃抱着我走过结冰的太液池,忽然轻叹:"璟儿,这皇宫里的雪,从来都不是白的。"我贴着她胸前蹙金凤纹,听见远处传来新入宫秀女练习《鹿鸣》的琴音。
当第一株桃枝探过宫墙时,我扶着汉白玉栏杆背出整篇《千字文》。太傅惊落的茶盏在青砖上炸开晶亮的水花,而我望着飞溅的瓷片想:该让父皇"偶然"发现,太子少保在疏通运河时吃了多少回扣。
承庆殿的铜壶滴漏指向寅时三刻,我踮脚取下博古架上的《水经注》。烛火将五岁孩童的身形投在万字不到头纹样的窗棂上,恍若成人剪影。前日太傅讲授江河治理时,我故意将茶汤泼在黄河改道图上,此刻正对照着记忆临摹。
"殿下,该用参汤了。"贴身太监福安捧着掐丝珐琅碗进来,袖口沾着御药房的沉香末。我瞥见碗底沉淀的朱砂色,想起昨日经过冷宫时听见的呜咽——那是五皇子的生母郑嫔,三年前因巫蛊案被废。
瓷勺碰到唇边时,我忽然攥住福安手腕:"这汤赏你了。"小太监面色瞬间惨白,跪地时汤碗在青砖上裂成八瓣,溅起的药汁竟将砖面蚀出细孔。
"奴婢该死!"福安额头磕出血印,我却盯着他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带钩。上月内务府呈上的贡品册里,这样的玉料统共只得三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