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和夫人给我办了一场盛大的筵席,请了满京城的名门。
多么好的日子,天公作美,风和日丽。
那天我穿着灼目的红装,画着京城最流行的落梅妆,落落大方的向众人见礼。
人人都夸薛夫人养了个好女儿,知书达礼,谈吐有度,尤其是一张脸啊,楚楚动人,过目难忘。
薛谨站在男客席间,长身玉立,远远朝我一笑,晃花了一众贵女的眼。
我脸有些发烫,夫人问我她差人买的桂花酿如何,我浅尝了一口,告诉夫人甜丝丝的。
齐王妃乐呵呵的打趣我,「酒哪里是甜的,薛小姐莫不是喝糊涂了?」
她哪里懂呢?薛谨的笑比桂花酿醉人三分。
夜里我总难入睡,如今的日子,和过往差的那样多。我不是偏隅小城里生活艰难的柳溶月,而是京城薛太傅家的养女,那些过去想都不敢想的金银首饰,丝绸缎面,如今多的用不完。
真奇怪啊,我好像梦一般的迅速从污泥里爬出,踏入了云端。薛家人待我这样好,薛谨也待我这样好,好像我生来就该这样娇贵似的。越是这样想,我越是难以安眠,好怕眼前这一切,不过黄粱一梦。
我配得上吗?
我凭什么?
他们又是为什么,给薛谨带回来的丫鬟这等殊荣?
疑虑很多,但我从来没有开口问过薛谨。从小在继母手下讨生活,察言观色这种事,我最懂了。
寄人篱下,身份低微,有些事是不该开口的,他们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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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薛家人不会平白无故待我这样好的,我从不相信天上掉馅饼,他们应该别有所图。
只是我没想到,美梦被打碎这天来的这样快。
太后娘娘在宫中设了宴,邀请京中女眷去赏花。折子自然也寄进了太傅府里,薛太傅约我去书房一叙。
「薛管家,父亲可有说让我去书房是为何?」薛太傅突然召我前去,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安。
「这,小姐还是亲自问老爷吧。」薛管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也罢,去一趟就明白了,我压下心中的疑虑。
薛太傅背身站在屏风前,我看不到他的脸,薛谨也在,朝我点了点头。
看到薛谨,我有些讶异。烛火忽明忽暗,薛谨的一半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父亲,找我有何事?」我朝薛太傅见礼。
那晚,薛太傅问我在薛家待了几年?问我薛家待我如何?我一一作答,滴水不漏。
薛谨就坐在薛太傅下首,定睛望着我,我的心一寸寸发凉。
薛太傅漫不经心的为自己斟茶,我知道正题大概要到了。
他喝完,又斟一杯,垂目说道,「你可愿进宫,为薛家所用?」
为薛家所用,为薛家所用。什么意思呢?
我攥紧了袖口,竭力压抑住颤抖的声音,顿了一会儿,说道,「薛家对溶月有恩,能为太傅效力是溶月三生有幸。」
任凭面色怎样伪装,也会有端倪,我情不情愿,薛太傅这种官场浮沉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呢?
但是他还是满意道,「溶月,父亲一直都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我当然聪明啊,我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将我当做真正的薛家人,我知道他们对我好是有所图谋,我更是明白,无论我答愿意或是不愿意,都改变不了结局。
识时务,便是给自己多留了几分颜面。
「明日宫中设宴,届时皇上和太后娘娘都会莅临,务必要让皇上记住你。」
我温顺的点了点头,薛太傅脸上笑意更浓。薛谨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探究的眼神,从未离开我的身上。
我退下的时候,深深的看了薛谨一眼。
早该懂得,芝兰玉树,气度非凡的世家公子,哪里是我这样镶了一层金玉的凡人能染指的。
第二日辰时,夫人便大张旗鼓的让小桃为我精心打扮,夫人说小月儿你定要艳压群芳。
这是我第一次来皇宫,果真如传闻一样,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夫人挽着我的手,笑眯眯的和来往女眷打着招呼。她待我还是以往的热切,好像我真的是受她喜爱的女儿一样。
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轿辇不待多时便到达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完礼抬头,却没想到撞进一双黑漆漆的眼眸,那人似笑非笑,鼻梁高挺,唇色不染而朱,竟比在场女眷还要好看几分。
京城的男子都这样俊美吗?夫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见我呆了神,与我低声耳语,她说,「陛下生的好看,小月儿,你不亏的。」
我心中惊愕,紧忙敛下双目,不露破绽。
起宴时,我眼神掠过在场的女眷,多是肤如凝脂,花容月貌的美人。可竟没有一人比得过不施烟粉、不著环珮、身为男子的圣上。
自己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一张脸,还会沉迷别人的美色吗,我想不明白。
来之前,薛太傅说,当今圣上周滉沉迷女色,尤其喜欢会跳舞的女子,常常日上三竿不上朝,所以夫人才不厌其烦教我绿腰舞。
如此看来,周滉大抵是个昏君吧。
我要做的,便是找准时机向太后娘娘和皇上自荐献舞。只要周滉看上我,他们便有理由将我送进宫。
太后娘娘身穿绣着大朵大朵金色牡丹的宫袍,头发挽成一个扇形高髻,戴着锏镀金凤簪,雍容华贵。只是一双犀利的丹凤眼突然含着笑意扫向我,道了句,「这位小姐哀家瞧着眼生的很,想必是薛太傅家的养女薛溶月吧?」
众人或探究、或好奇、或不屑的眼神,都聚集在我身上。我福身答,「正是臣女。」
「薛小姐,可有什么才艺?」太后娘娘笑眯眯的瞟我一眼。
太傅说的时机,原来在太后娘娘这里。
「臣女善舞。」
一舞毕,在场众人都将惊艳般的目光投射过来。
周滉也好似对我也饶有兴趣,那双摄入心魄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了许久,夸了句薛太傅教女有方。
周滉的几位妃嫔不怀好意的眼神刺在我身上,我不怕也不恼,只是有些悲哀,往后我或许也是这莺莺切切中的一人吧。
依稀有束柔和的目光望向我,我举起酒杯向薛谨遥遥一敬。你看,我做到了,不负你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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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很快就下了一道旨意,薛太傅之女柳溶月贤良淑德、聪慧淑敏,封为容嫔,不日进宫。
那天薛谨来与我道别,以一个兄长的身份。
多讽刺啊,身为兄长的他还未娶妻,我却要嫁为人妇了。
给皇上做妾,或许在他们看来,于我这样出身低微的人,是莫大的福气了吧。
薛谨站在我院子里的梨花树下,梨花一簇一簇开的正好,真是一幅美景。
「这个给你 。」薛谨让薛风拿出一个上乘的紫玉镯,种质细腻,颜色通透。
他轻捏住我的手腕套上玉镯,一举一动尽是温柔。「溶月,紫色最衬你。」
确实,美玉衬柔荑,多好看啊。可是温柔刀,刀刀割人命。
这样的重礼,又在图谋我什么呢?
我抽回手,福了福身,道了句,「多谢公子,溶月会收好的。」
「你在怪我吗?」薛谨的眼神有些浮动,藏着些扰乱我心绪的情意。
我抬头与他对视,第一次,没有错开他的眼神。我想知道,这副黑沉沉的眼眸里,装了些什么。「溶月不敢,薛家待溶月的好,没齿难忘,圣贤书读了这么多,溶月还是懂得,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公子放心,溶月定会成为一个好内应。」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炽烈,薛谨败下阵来,落荒而逃。
他走后,我便没了力气。往后,薛谨是执棋人,我不过是一枚棋子。薛谨多会做生意,三年的收留之情,换我往后的人生,他稳赚不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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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有棋子的使命,薛太傅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得到周滉的宠爱。
初次进宫,就是嫔位,薛太傅说,周滉大抵是满意我的。
他说对了一半,周滉是满意的,不过是满意的不是我,而是夫人教了我三年的绿腰舞。
是夜,乾清宫的小林子来传旨,皇上要召幸我。
我沐浴焚香,被车撵抬到了周滉的寝宫。
周滉让我跳了约三省的舞,末了揉揉揉眉心,倦怠道,「容嫔舞姿曼妙,明日也来罢。」
然后挥手让宫人将我送回了邀月宫。
小桃说,阖宫上下都在流传着我头次侍寝完璧归赵的风言风语。
周滉连翻了几日我的牌子,但从不宠幸我,只让我跳舞。
庄美人来邀月宫拜访我,在我进宫之前,庄美人最得圣宠。
她捏着帕子,眼睛在我身上骨碌碌的打转,随即噗嗤一笑,讽刺我是皇上召来的戏子。
我淡然的将她请出了宫。
我也摸不清周滉的意思,薛太傅差人寄来口信,让我想法子承恩。
周滉再次宣我跳舞的时候,我让小桃给我换上碧色的衫子,头戴一朵绢花,衬得我见犹怜。
我跪在乾清宫的地上,努力挤出了几行清泪。
「陛下为何日日这般消遣臣妾?」
周滉的神情颇有些意外,他走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