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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柳溶月,我娘生下我不久就离开人世了,我爹是个糊涂人,耳根子软,听着别人的谗言,在城东村里瞧上了寡妇郭氏,娘过了头七他就赶忙娶了续弦。
这些事我原是不知道的,但祖母一心念着娘亲的好,又见郭氏横行霸道,打我记事起,就告诉我继母不是什么好人,逢人便哭家门不幸,邻里家没有一户是不晓得我家的糟心事的。
这郭氏虽生了一张好脸蛋,但为人刁蛮不讲理,稍有不慎就对我非打即骂,偏她下手不知轻重。我五岁时,因着贪玩,打破了院子里她的一盆宝贝兰花,她便把我拉到井口旁边猛揍,恨不得把我扔进井里,爹坐在屋里吃饭,任我哇哇大叫,也不瞧我一眼。
我从小就知道,爹是靠不住的。人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人人都说,柳溶月你命真苦。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想起那比我还苦命的亲娘,祖母告诉我,溶月,你亲娘真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家道中落,沦落为奴,被你爹一两银子买了回来做媳妇。
想起我娘,我就哭,哭也不敢大声,郭氏和我爹就在隔壁屋睡着,吵醒了郭氏,免不得一顿打骂。
我爹虽然糊涂,但他是个顶聪明的读书人,我们城西一带,就出了我爹一个秀才。
郭氏省吃省穿,克扣我和祖母的衣食,用来给我爹买笔墨纸砚,硬是供着我爹考了个举人。
我不知道考试有多难,只是我爹中举那天,家里被踏破了门槛,形形色色的人挤满了我家小院,我爹红光满面,别人都称他是老爷。
郭氏的夫人梦算是做成功了,我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柳小姐,祖母乐开了花,对郭氏也没有那么多的偏见了。
我就这样担着柳小姐的空名头活了几年,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旁人说你那后娘心真狠。
郭氏心狠,祖母和爹何尝不是呢?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罢了。
十三岁那年,郭氏有孕,祖母把我娘留给我的首饰,从箱底取出来送给了郭氏,那本是祖母说要替我保管的。郭氏笑意盈盈的收了首饰,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没人顾着我的感受。
我想通了一切,既然这个家容不得我,我不待也罢,夜里我偷偷进了郭氏的屋,将我娘留的东西拿了回来。
打包了几件衣物,趁着夜深人静,我跑了。
管他什么柳小姐,什么后爹后娘后祖母,我统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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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去慈恩寺削发为尼,谁料慈恩寺的小师傅说我没有佛缘,我学着郭氏撒泼的模样哭闹。
薛谨是这时候来的,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他问我:「这位姑娘,年纪不大,怎么偏偏要来做尼姑?」
我捏着洗的发白的手帕,顶着薛谨灼灼的目光,脸红的像天边的晚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薛谨低头扫了一眼我紧攥的手,轻笑一声,说「姑娘不嫌弃的话以后跟着我吧,你这般姿容,做尼姑岂不是可惜了。」
我知道自己生的不差,但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这样谪仙般的公子,怎会看上我。
薛谨确实没有看上我,大抵是真觉得我这样大好年华的女子削发为尼未免可惜,发了发善心将我带回府邸做了丫鬟。
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签卖身契。我不是傻子,薛谨不提,我更不会因为感恩上赶着卖掉自己。
薛谨的府邸真大,柴房都大过我家的小院。
这么大的院子除了薛谨和他贴身的侍卫薛风,就只有我了。
此时薛谨坐在椅子上打量着换了一身衣裳的我,末了开口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柳溶月。」
我低头回答,不敢看他的眼睛,薛谨生的好看,打眼一看是位温润如玉的公子,但一双眼睛深如潭水,像是能洞穿人所有的心思一样。
薛谨不问我的身世,也不问我的来历。我也不打算全盘托出,离家出走本就不算光彩的事。
「公子叫什么?」我脱口而出。
薛谨讶异了片刻,才道,「我姓薛,单名一个谨字,谨言慎行的谨。」
「我不识字。」我心想薛谨应当觉得我很没用,是个不识字的草包。
可谁知薛谨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黑沉沉的眼睛也被遮了一半,明明是寒冬腊月,我却觉得春意盎然。
他分明在笑我不识字,可是他笑起来真好看,所以我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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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府邸,我并未待上几天,薛风就告诉我,要同公子回京城了。
京城?一定离这里很远吧,那么就永远也不用见到爹,祖母和郭氏了。我笑盈盈的答了声好,利索的背上包袱跟在了薛风身后。
舟车劳顿了八天之久,我们到达了京城,京城可真繁华啊,到处都是豪华的府邸,满街都是笑语盈盈的美人。
入了薛府后,薛谨示意我都走到他身边。「我带你去见些人,你可愿意?」
薛谨要我见什么人呢?我来不及细想,只答了声好。
「抬起头来。」堂上的人开口。
我小心翼翼的抬头,却不敢四处打量。
薛谨开口道了声父亲,那人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像是挑选什么货物一样,看的我周身发冷。
倏然,他对薛谨点了点头。
薛谨低头看我,他离我离得那样近,我捏紧了手帕,「溶月可愿做本公子的妹妹?」
薛谨说,让我做他的妹妹,为什么偏偏让我做他的妹妹。
我想不明白,也许这些达官贵人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薛谨他爹吩咐了人安置我在一处院落,还给我配了一个丫鬟小桃。
小桃带我去见了薛谨的娘亲,也就是薛府的夫人,她生的那样好看,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天上的仙子大抵就是如此好看的。我这样想的,也这样说了。
夫人笑开了花,她说阿谨真是找了个妙人,生了一张抹了蜜的小嘴。
她说,「小月儿,你唤我一声娘亲。」
我娘早就去见佛祖了,可是,我依然乖乖的唤了声娘亲。
在薛府的第一夜,我抱着我亲娘的首饰盒子一晚上没合眼,她会怪我喊别人娘亲吗?我不知道。
我十三岁这年,离家出走,遇到了薛谨,又平白无故成了薛谨的妹妹,还认了一位仙女儿似的夫人做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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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教我琴棋书画,教我女儿家应该端庄娴静,教我笑不露齿,可她笑起来,嘴巴咧的那样大。
再次见薛谨,我已经在薛府住了一月有余。他在亭子里和一人对弈,我远远的望着他,满心欢喜。
他固爱穿白衣,皎洁明朗,像天上的月亮。
直到站的腿有些发麻了,我才招呼小桃离开。
我在夫人屋里坐了不久,薛谨便来了。
夫人缠着薛谨问了好多话,我在一旁安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末了夫人讲的乏了,扶额让我和薛谨退下。走出院子后,我终于可以和薛谨说上话了。
我好想问问他怎么一个月都不在府里,也想问问他我应该做些什么。
「你在府里可还习惯?」薛谨停下脚步问我。
「多谢公子记挂,我一切都好,夫人待我很好。」见薛谨不语,我又说,「夫人待我好的不得了。」
薛谨突然轻笑一声,轻抚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是问你习不习惯,你倒是,总念母亲的好。」
我脸颊有些发烫,心砰砰的跳,紧紧捏着手帕不敢看他。
「你不必这样拘谨的,且当我是你兄长就好。」
薛谨虽这样说,我又怎能真的听进心里。于理,我不过是寄人篱下,于情,我欢喜他,我才不要他是我兄长。
但我还是要装作开心的样子,我抬起头甜甜的唤了声哥哥,薛谨的眸子亮了一瞬,朝我展颜一笑。
薛府的日子过的很快,我不常见薛谨,偶尔见了他,也是急匆匆的。
有时薛谨会给我送些漂亮衣物,送些女儿家都喜欢的首饰,或者让薛风给我送来聚庆斋的如意糕。
薛府的人都待我极好,连同冷冰冰的薛太傅,偶尔也会教我写字下棋。
小桃告诉我,薛谨是京城里最优秀的世家公子,薛氏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可是这些我都不懂,但我相信小桃说的,薛谨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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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日日都要监管我的功课,我学的会琴,画得好山水花鸟,女红也是顶好的,可我唯独跳不了舞。
每次夫人教不会我的时候,都会恨铁不成钢说我是个硬身板。
可我次次跳的累喘吁吁,却还是学不会。薛谨来看夫人的时候,瞧见了,给夫人说,「母亲,不着急,别逼溶月太紧。」
你看,薛谨待我这样好,叫我怎能不欢喜他?
可这次夫人却没那么好说话,她冷冷的瞥我一眼道,「你以后总会明白的,不用心的话,什么事也做不成。」
薛谨朝我抛来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我不怪他,他肯为我说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薛谨走后,夫人收起不快的神情,像以往一样柔声教我舞步。
在我及笄的前一天,我终于跳了一支令夫人满意的舞,夫人喜极而泣,她说小月儿啊,娘亲总算没白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