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墨痕生潮

梅雨在青瓦上织了张绵密的网。林砚推开老宅书房的门时，檐角铜铃正把雨丝摇成灰蒙蒙的烟霭。祖父的松烟墨香从雕花樟木箱里渗出来，混着霉变的宣纸气息，在午后三点半的光线里凝成悬垂的细针。

那幅未完成的《千山暮雪》就斜倚在黄花梨画案上。

林砚的指尖刚触到泛潮的绢本，一滴檐漏便坠在画心。墨色在涟漪中活过来，枯笔皴擦出的山峦忽然裹上薄雪，留白处隐约浮出座八角亭的轮廓。更诡谲的是，本该干燥的松烟墨竟洇出潮气，仿佛这卷八十年前的残稿仍在江南的雨季里发霉。

"小砚，别碰那个檀木画筒。"母亲的声音突然在回廊炸响。

林砚缩回手的瞬间，画案下的紫檀圆筒突然滚落。青铜卡扣在青砖地上撞出清越的颤音，半截断裂的松烟墨条滑了出来。他蹲身去捡时，嗅到墨块断面溢出奇异的柏香——这绝非寻常松烟墨应有的气息，倒像深山里陈化了百年的崖柏木芯。

雨势忽然转急。林砚用袖口擦拭墨条上的积灰，"戊寅年冬"的刻字在幽光里浮现。这是祖父林雪舟最珍爱的听松墨，据说要用初雪融水研磨，可他分明记得去年整理遗物时，这截古墨还锁在祠堂的螺钿匣里。

铜铃的碎响里混入雪粒坠地的簌簌声。林砚猛然抬头，发现书房西墙的透光云石竟映出雪景——老宅分明浸在梅雨里，那雪光却从《千山暮雪》的绢本中渗出，将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笔洗冻出霜花。

鬼使神差地，他蘸了砚中残墨，往画中山径补了截枯枝。

笔尖触绢的刹那，风雪声灌满耳膜。林砚踉跄着扶住画案，却按了个空——黄花梨木纹在他掌心流动起来，化作真正的松树皮纹路。寒雾刺入鼻腔时，他发现自己跪坐在石亭前的雪坡上，玄色学生装沾满冰晶，怀中还攥着那截戊寅年的听松墨。

"此处不宜久留。"

清朗的男声惊飞了松枝积雪。穿灰布长衫的青年正在亭中调朱砂，腕间沉香木串缠着褪色的红绳。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祖父年轻时最爱的缠珠方式，他在泛黄的照片里见过无数次。

风雪突然狂暴。青年抓起他的手腕疾步下山，林砚瞥见对方腰间晃动的鎏金墨盒，盒盖上"雪舟"二字在雪光里忽明忽暗。松针掠过脸颊的触感太过真实，他甚至能数清青年后颈沾着的三粒雪籽。

"再往前就是未画成处，当心坠入虚空。"青年在断崖前停步，山风掀起他未裁边的宣纸色衣摆。

林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几乎停跳。本该是山脚的位置，大片绢帛般的空白正在吞噬风雪，边缘处悬着半截未勾完的廊桥，像被巨兽啃噬的残肢。更恐怖的是，那些空白深处传来粘稠的墨液翻涌声，仿佛有千万支渴求血肉的笔锋在嘶吼。

"你腕上沾了松烟墨。"青年突然扳过他的手腕，"这是..."

话未说完，虚空中的墨潮突然暴涨。林砚被青年猛力推向身后的古松，后脑撞上树干时，腕间残留的墨痕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