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被印子钱害死的人的家属,抱着受害人尸身,跑来侯府门口闹事。
上辈子,我约束着下人,不许他们仗势欺人,我好吃好喝把人请到府里,又是安抚,又是赔钱,也帮着他们骂那杆子亲戚,极力撇清侯府的干系。
这样三五回,总算让逝者入土为安,活着人也拿着丰厚赔偿,心满意足地离开侯府。
他们走时,逢人便拭泪说,侯爷夫人是个再宽容仁慈不过的人,也是受那些个亲戚拖累。
有着受害人的证词,侯府后来能轻易脱险。
如今,丫鬟们跑来找我出去料理,我闲闲吃着糕点,故意拱火:「侯府养那些个家丁是吃白饭的么?这些个小事都做不好?」
「如此践踏侯府威严,当老爷是死人么?」
青栀替我斟茶,她悄悄告诉我,岑之涣亲自去料理,那些个家丁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受害人给轰走了。
可这仗势欺人的架势也引起了百姓的逆反,好多人大骂侯爷,还有扔鸡蛋烂菜叶的,岑之涣何时受过那样的气,气得大骂有辱斯文。
混乱中,他被拉拉扯扯,又是泼粪,又是吐口水。
他重名声,又顾体面。
从前有我冲锋陷阵,在前面张牙舞爪替他反击。
他事后每每骂我泼妇,丢了他侯府体面。
现在,便让他自己解决吧。
我高兴极了,将手上的金手镯脱下来塞在她手心:「拿去买零嘴。」
青栀高高兴兴地收了:「夫人,可您从前那么爱惜侯爷的名声……」
是啊,我上辈子识人不清,凡是以他为重,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我握着青栀的手,拉她坐下。递给她一盏雪燕,又推给她一碟精致的点心,往她嘴里塞了一块饴糖。
「从今往后啊,咱们只管自己高兴。」
青栀红着眼眶:「夫人,您总算是想明白了。」
5
便在此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七八个奴仆一同在外间吵嚷起来,一阵打砸声后,儿子一脚踹开了房门。
「谢明珠!你出来!」
「爹爹在朝堂那般辛苦!方撑起侯府!」
「你成日在家享着清闲,受爹爹供养,得奴仆伺候!」
「如今用得着你时,你又在这装病躲懒?!你好意思吗!?」
岑青书像个小牛犊,昂这头,执着鞭,怒气冲冲地指着我。
婆母心肝地喊着,远远坠在后头,她冲周围的奴仆发火。
「还不快跟着少爷,他娘素来不爱他,见了他不是说教,便是打骂,他今儿为了他爹出头,他娘还不恨毒了他!」
听闻如此,儿子的脸色更加愤愤难平:「他才不是我母亲!我母亲早死了!」
岑青书十岁了。
生他时,胎大难产,我痛了三天两夜,差点死在床上。
府中本就备下奶妈,婆母却说亲喂的孩子日后壮实,怪我心狠,故意不给孩子喂奶。
她将奴仆撤走,逼我亲自照料孩子。
我没有奶水,忧心自责,求她给我奶娘。
婆母却说我故意装怪躲懒。
岑青书也被饿了三日,最后大病一场,最终是请了宫里太医将他救了回来。
此后方有奶娘哺乳。
我那时候才十八,初为人母什么都不懂,凡是都听婆母安排。
我由此落下病根,从此不能再生养了。
我对岑青书心中有愧,出了月子,凡事亲力亲为,养他到了三岁。
他却轻信婆母挑唆,说我生来克他,不肯与我亲近。
还说,我早就把他害死过一回,婆母才是他的母亲,他要搬去与婆母同住。
我总觉得他年纪小,待得大一些,读些书,便会明事理。
他却对我愈发厌烦。
后来我才知道。
婆母对他事事纵容,在他跟前时时挑拨。
他在婆母那里可以不念书,不学规矩,可以暴饮暴食,可以风花雪月与丫鬟小厮胡作非为。
但我却逼他上进,劝他虚伪,克扣他饮食,拒绝他交友,更在下人面前伤他颜面。
婆母是一心为他好,而我是满心算计他。
我肯给他花钱,是因为我不能生了,将来要靠他养老。
我对他好,是我出生低贱,须得讨好他。
我教育他,他哭着踢打我:「你有什么资格生我?旁人的娘亲皆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你却是商户贱籍,害我丢人现眼!」
婆母将他搂在怀中,哭得悲恸:「青书聪慧,事事看得明白,他出自你肚子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许他抱怨两句么?!」
从前我只当他年幼,受人蛊惑,如今想想,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你的母亲自然是死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儿子扑进了婆母的怀中,恨恨地瞪着我:「你个恶婆娘,害了我爹,别想再害我奶奶!」
「我奶奶这几日睡都没睡好!」
「那些个穷亲戚躲在侯府,成日摆长辈的款,祖宗似的要我和奶奶伺候。」
「旁人都议论,说侯府穷疯了,纵人放印子钱,同窗们躲着我,我的脸都要丢完了。」
「治家如此,你作为侯府主母,就不惭愧么?」
我惭愧什么?
上一世,我收拾了这帮子吸血鬼,可岑青书是怎么说的呢?
他义愤填膺地骂我冷血无情,为了点钱,就把人逼上了绝路,毫无主母风度。
「是你爹顾及亲情,要将他们留在府中,你该去找你爹爹,找我有什么用。」
岑青书梗着脖子:「我爹是做大事的,哪管得了这些后宅私事!说到底还是你没手段!」
我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那我便亮一亮我的手段!」
满屋子的人都料不到我会打岑青书,皆瞪圆了眼睛,就连岑青书也捂着肿起来的腮帮子,张大了嘴。
从前,他如此说,我必会在他面前使尽力气,证明自己不是无用,讨他欢心,也想讨他几分敬重。
如今,我早心灰意冷。
这一家子皆是,凡事种种,七拐八绕全都能怪在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