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早晨才停，空气里还带着湿漉漉的霉味，像旧衣裳上洗不掉的汗渍。沈曼桢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上的漆皮，剥落的地方露出灰白的木头，像人的皮肤被揭开了薄薄一层。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旗袍，袖口已经磨得有些发白，领子却浆得挺硬，仿佛那点体面还能撑住她整个人的样子。

窗外是条窄巷，石板路上积了水，映着对面人家的红砖墙。一辆黄包车“吱吱”地碾过去，车夫弓着背，脚底溅起细小的水花。曼桢看着那车夫的背影，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东西，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她转过身，屋子里光线昏暗，桌上摆着一只缺了口的搪瓷杯，杯沿上还留着昨晚喝剩的茶渍。她走过去，用手指蘸了点水，在桌上画了个圈，又擦掉，像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这房子是租来的，墙角长了霉斑，房东太太每次来收租时总要皱着眉头抱怨，说这地方住久了人都会发潮。曼桢不爱搭理她，只点点头，递上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连眼皮都不抬。她不是没脾气的，只是懒得费那个神。况且，这屋子虽破，总比回老家强——老家那宅子早塌了半边，母亲整天念叨着过去的光景，父亲的牌位前烟雾缭绕，像要把人呛死。

曼桢今年二十六岁，按说该嫁人了，可她没那个心思。她在一家纺织厂做账房，工钱不多，够自己吃饭穿衣罢了。厂里有些女工爱嚼舌根，说她长得清秀，怎么就不找个男人靠一靠。她听了只笑笑，眼角微微下垂，像在嘲自己。她不是没想过，只是那些上门提亲的，不是裁缝铺的小伙计，就是码头上的搬运工，满嘴油腻的话，她听着就烦。

这天是星期六，厂里放半天假。曼桢本想去街角的书肆翻翻旧书，可雨一停，天色又阴下来，她没了兴致。她坐在床沿上，床单洗得发灰，边上还缝了块补丁。她盯着那补丁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给她补过一件衫子，那时候家里还没败，母亲的手指还细腻得不像做惯粗活的人。她摇了摇头，把这念头甩开——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人活着不就是一天挨一天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同屋的许翠芝。翠芝比曼桢小两岁，模样俊俏，性子却泼辣。她一进门就嚷嚷：“哎哟，这屋子跟水缸似的，曼桢你也不开窗透透气！”她一边说一边把提来的纸袋往桌上一扔，里头滚出几个烧饼，油乎乎地沾了桌面。曼桢瞟了一眼，没动，淡淡地说：“你买这个干嘛，我不饿。”翠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