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郭霖微，今晚的月亮好圆，我在湖边放许愿灯，你能过来吗？我有好多话想当面对你说。”

“垚，我也是！”

月亮的清辉洒在湖面上，许愿灯随着清风向前滑行，我目送着它们渐行渐远，每一个愿望都是虔诚和期待。

“嘿！”

柑橘花与雪松交织的香气随风飘入我的鼻腔，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味道，我甚至无需睁开双眼，只需聆听那特有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就知道是他来了。

“你……”

他拿着吉他为我弹奏了一首歌《偏偏喜欢你》。

直到夜幕低垂都没等来一个吻。

2

从我记事起，我床边一直备着卫生纸，每当夜幕降临，进入梦乡，我会跌入一个又一个奇怪又恐怖的世界，噩梦醒来就会流鼻血，但不会大出血致死。

“小屁孩儿，小花还没有满一岁， 多么美丽可爱的生命啊，它凤凰涅槃的生命之焰还在熊熊燃烧，你……你这个残忍的人类，现在我要尝尝你是什么滋味！”

一只变异的白色大公鸡，跟我身材般大，它的红冠，如一颗红宝石璀璨夺目，骄傲地立在头顶，它扑扇着宽阔的大翅膀，地上的树叶、石子和灰尘 ，随着掀起的强劲风而四处飞散。

“鸡大大，我没有吃啊，我都吃饲料鸡，洋鸡蛋。我家养的都卖给了城里人，请停止煽风点火，别把我吹感冒了。”

它那双透着锐利的眼睛，小眼珠乌黑发亮，直愣愣地盯着我。它尖锐的喙，马上就要啄我脑袋。

“等一下，你是百里红？”

我指着他翅膀上的一根红色羽毛。

“我们家的种鸡！”

“小屁孩儿，识相就别到处乱跑，等我撕碎你的身体一口口吃掉，嗯……先吃眼睛吧，再吃脚……最后心脏。”

它舔了舔鸡舌，猛地飞扑到我身上，锋利的爪子触碰到我的脸颊，慢慢往我眼睛袭来，我紧闭双眼拼命挣扎。

我的心快跳出胸腔，头发都湿透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请饶我一条贱命！”

春天的风并不凉爽，是冷飕飕的。

雾气缭绕，清晨六点的的风从窗户溜进来，透过湿润的衣服和被褥，侵袭我的皮肤，一声喷嚏声降落，鼻血汹涌而出。

“大晚上的看恐怖片，熬夜到凌晨又不敢去上厕所，这么大的人了，房间里还放尿壶，传出去不害臊啊？”

外婆让我坐直身体，头微微前倾，避免血液又流进喉咙，她折叠了一块大小适中的卫生纸堵住我的鼻孔，很熟练地用手轻轻按压我的鼻梁软骨处止血。

“一把晒干的鸡冠花，一个猪鼻子，几粒冰糖，一碗清水，可蒸可煮。”外婆系着已经褪色的围裙，眼睛也不如年前那般明亮了。

“垚垚，你以后得学会自己做了。”

外婆说她的偏方是专治流鼻血的，以形补形，用过的都说好。

“外婆，我梦见百里红要吃我。”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停留在梦魇余悸中。“它会说话，会流泪，还会歌颂它的朋友……”

“那只大公鸡昨晚就被我杀了，今天你妈妈要回来了，我们都补一补。”

外婆皱纹密布的粗糙脸庞露出了憨厚的笑，揭开锅盖拿出宰杀的鸡，用手掂量了下，“大概八斤重，一半炖汤一半凉拌。”

“你不是拿来做种鸡的吗，喂养那么多年了，我还挺舍不得的。”

从蛋孵化出的小雏鸡，成长到羽翼丰满，再到日渐挺拔，雄赳赳气昂昂的鸡战士，我们一起生活了8年。

“你既然这么伤心，吃饭的时候就不要动筷子，鸡肉多香啊！”

外婆拿起菜刀开始剁鸡块，清晰有力的刀落声在整个房间回响。

“最近这段时间它总是在午夜鸣叫，吵闹邻居不说 ，还不吉利，村里人都说留不得要杀来吃了。”

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也是养鸡大户。产妇若凌晨生产，半夜都得打着电筒走路去接生。我们家也经营成为一条龙服务，鸡蛋和鸡的销量突突往上涨。

祖辈的老人里就属外婆最好学，最聪明，也是成就最高的，偏偏只有她最后得了老年痴呆。我的妈妈辞去了城里的工作回来照顾她，而我即将外出打拼。

3

“幺女儿，来，妈妈亲亲。”

她像小时候那样，抱起我这个120斤的大娃娃。我亲着妈妈的脸颊吐嘴皮子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妈妈身穿一身浅棕色毛呢大衣，即使用黄色染发剂也覆盖不了的新长出的白发。

“妈妈，大半年不见，我觉得你越来越漂亮了。”

我玩弄着她腰间的装饰绳子。

“你系的不好看，我给你变个大蝴蝶结。”

如果不是外婆身体原因，妈妈每年都是临近过年休假回来呆一个星期。

“妈妈，你每年都是一个人回来，怎么不带个叔叔回来呢？”

我拉扯她的衣角轻轻摇晃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调皮和好奇，“外婆说你谈恋爱就能经常回家了。”

“还不是你捣乱，小时候妈妈谈恋爱，你说这些叔叔不好，人家来，你要臭个脸，现在妈妈老了 ，年老色衰，魅力不如当年咯！”

妈妈的语气虽然带着自嘲，眼神似乎有几分怀恋。

“那时候太小了，不懂事嘛，我想你和爸爸在一起。”

我嘟着嘴，心里莫名的委屈。

“妈妈你咋把所有责任推在我身上啊，你说那个李叔叔满口黑黄烟渍，说话口气熏天；还有那个张叔叔，嫌弃人家懒，内裤袜子堆一个星期才洗，还有那个刘叔叔……”

“闭嘴哈，不然我像小时候一样拿黄金棍来暴揍你屁股。”

妈妈蒙着我的嘴，用手掌狠狠拍打了我的屁股。

灶里的柴火燃烧得特别旺，噼里啪啦像放鞭炮一样。

“小蓉啊，你年纪也不小了，人没有十全十美 ，谁都有些缺点，你不要眼睛里容不了一点沙子，要学会包容。垚垚的爸爸就是好赌，钱输光了连工作也不找，好吃懒做。不然，我也会竭力阻止你们离婚的。”

外婆停下手里的活儿，给妈妈滔滔不绝地上起了政治课，我在旁边吃着香甜的西瓜。

“妈，你不是检查出那个啥吗？我看你精神矍铄，跟以前没变化嘛。”

妈妈假装惊恐地捂着脸，“是不是医生诊断错啦。”

“哦……刚刚我说啥了？小英啊，老了，记性不好了。”她摇着头说，接着择手里的香葱。

“这个汤啊，撒上一把自家种的葱，那个鲜啊！”

外婆轻嗅着空气，笑得合不拢嘴。

“妈，我是小蓉，小英是妹妹。那个挨千刀的，我和他离婚是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现在的我无拘无束，回来照顾你，养养鸡，种种地挺好的，别担心啊！”

我12岁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听奶奶说他戒赌了，出远门打工好几年都没有回家了，每个月会固定寄些生活费回来证明他还活着。

“鸡汤来了，垚垚快去拿碗筷摆上。”

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虫草花炖鸡端上桌，外婆每次凉拌鸡都会加上我爱吃的折耳根和香菜。

“哟，看你吃得这么香，还心疼鸡吗？”

“不是我杀的，我没看到，我不知道。”

我捧着一碗色泽金黄的浓汤，大口大口地品味，忍不住打了个响嗝。

“这汤真鲜！”

屋檐下的鸡冠花迎着和煦的阳光，在风的助攻下自信微笑。

“妈妈，今晚你就不要铺床了，和我一起睡，我要听你讲《格林童话》。”

我从书架上，翻找到这本有些陈旧的书籍，这可是我曾经无数个温馨夜晚的睡前故事。

“好好，你还小还没有断奶。”

妈妈轻轻拍着我的背，“小裁缝一下打死七个人，制服两个巨人，活捉一只独角兽……”

轻柔的灯光洒满整个房间， 妈妈亲和的呢喃在耳边回荡，我逐渐感到睡意朦胧。

吃得多香，梦就有多恶。

一夜之间，我家的鸡全部变成了鸡冠花。巨颚张开，露出锯齿状的獠牙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血液喷溅在它鲜亮的红色脸庞上，刺痛了我的眼睛，令我心悸。

“你们不是我种在院中的鸡冠花吗？你们怎么？”

我紧紧抱住院坝的柱子，裤子已经被尿浸湿了。

“你们用洗过衣服，洗过碗的刺激性脏水浇灌我们的身体，往泥土里堆放垃圾，你知道有多难受吗？”

四周的鸡冠花也跟着附和。

“你知道有多难受吗？”

“难受……”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