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裂变的夜晚

凌晨一点，C大物理系研究生公寓楼前，寒风肆虐，夜色深沉。校园里寂静无声，只有路灯拉长了地上的影子，映照着一个青年单薄的身影。他站在宿舍门口，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低头翻找着文件，眼神麻木而憔悴。

地上散落着几张纸，一张写着《退学申请》，另一张是《研究生学籍注销证明》。红色公章深深地烙在纸上，如同一道冷漠的宣判，将他与这所学校彻底切割。孙文博沉默地蹲下身，手指微微颤抖地捡起那几张纸，将它们重新折好，塞进行李袋里。

“文博！”一道低沉而急促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带着喘息，带着不甘。

孙文博抬起头，看到熟悉的身影朝自己奔来。是陈尽言，他的好友，曾经的并肩作战者。他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外套，连拖鞋都没换，显然是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额角沁着薄汗，眼底布满血丝。他的脸色苍白，眼神里翻涌着情绪，像是震惊，又像是愤怒。

“你真的要走？”陈尽言停在他面前，声音有些发哑。

孙文博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苦涩得如同夜风中的枯叶。他看着陈尽言，眼里满是疲惫：“没办法了。”

“你为什么不再试试？”陈尽言上前一步，试图从他手中夺过那叠退学文件，像是只要抓住了这些纸，就能挽回什么。可孙文博只是轻轻一缩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试？怎么试？”他抬起头，眼底的冷意让陈尽言一怔，“我已经递交了五次换导师申请，每次都被退回来。导师放话给学院，说我是‘科研态度消极’，没有任何组愿意收留我。我去找了研究生院，研究生院的老师劝我‘师生矛盾是正常的，建议多沟通’。你觉得，这沟通有用吗？”

夜风卷起他的刘海，露出那张苍白却布满暗淡光影的脸。他的嘴角微微抬起，带着自嘲：“徐学峰和丁老师这类人，在学校里待了十几年，早就跟学院的领导混成一体了。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学生，能斗得过他们？”

陈尽言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孙文博所说的一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导师的打压，学院的冷漠，规则的倾轧，这些东西就像是某种不可抗力，逼着他最好的朋友走到这一步。

“那就去申诉！”他抬高声音，“你还可以举报他！你不是还有导师PUA学生的证据吗？只要把这些递交给学校——”

“然后呢？”孙文博抬眼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可怕，“举报之后呢？你觉得学院真的会管？你觉得他们会站在我们这边？别天真了，尽言，他们从来就不是站在学生这一边的。”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寒意，刺得陈尽言说不出话。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想反驳，可他想起那些次申诉无门的经历，想起学院领导那敷衍冷漠的态度，他忽然意识到，孙文博并不是在说气话。他只是看透了一切，才会选择放弃。

正当两人沉默之际，实验楼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青年拎着一杯咖啡慢悠悠地走过来，他一眼扫到孙文博的行李箱，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带着讥讽的笑意。

“哟，又一个撑不住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

是刘助理，徐学峰的得力助手，实验室里的“二号导师”。他每天帮导师处理课题分配、实验室管理，还有导师不方便亲自下场做的事，比如——向研究生传达“实验室规则”，比如，在导师需要时，帮忙打压那些“异议分子”。

陈尽言的呼吸骤然加快，拳头在袖口里缓缓收紧。刘助理扫了他们一眼，微微耸肩：“也好，实验室正好空出个位置，徐老师还说最近要再招个新生呢。”

孙文博没有说话，神情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拉紧了背包的拉链，像是没听见。陈尽言却感觉胃部被狠狠揪了一下，一股怒火从胸腔直冲上脑。他上前一步，直视着刘助理，声音低沉：“你们实验室就是这么对待学生的？”

“怎么？我说错了？”刘助理抿了一口咖啡，语气云淡风轻，“学术圈本来就是优胜劣汰，谁扛不住，谁就得走。这是生存法则。”

他的话像是一记重锤，冷漠得近乎冰冷。陈尽言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炸裂了。他盯着刘助理，眼底的愤怒压抑得可怕。刘助理只是笑了笑，像是对他的愤怒毫不在意，晃了晃咖啡杯，慢悠悠地离开了。

夜色被这短暂的对话撕开了一道缝隙，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孙文博看着刘助理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缓缓地开口：“尽言，不要生气，这就是现实。”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拉起行李箱，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陈尽言没有追上去，他只是看着那道背影逐渐远去，像是一道即将消失的痕迹。

夜色下，一张深蓝色的门禁卡掉在地上，泛着微弱的光。陈尽言怔了一下，弯腰捡起，发现是孙文博的实验室门禁卡。它的边缘已经磨损，卡面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楚“孙文博”三个字。

他握紧这张卡，站在宿舍门口，胸口起伏不定。他的脑海里闪过半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他们刚来C大的日子。他们曾站在这片校园里，畅想着未来，畅想着学术的辉煌。那时，他们以为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那时，他们还相信公平和正义。

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们一记耳光。孙文博走了，他成为了被学术体制吞噬的又一个牺牲品。而他自己呢？会不会也成为下一个？

夜风依旧在耳边呼啸，黑暗沉沉压在这片校园之上。但在黑暗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