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树下的童年

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还在。树皮上的裂痕又深了些，像老人脸上抹不平的皱纹。我蹲在盘虬的树根旁，指尖划过当年用小刀刻下的"王"字，木茬刺进指甲缝的疼还带着槐花蜜的甜。

那是我七岁夏天的午后，蝉鸣声里混着铁器相撞的脆响。顺着声音望去，王叔正蹲在自家院门口磨镰刀。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握磨刀石却格外稳当，蓝布衫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我盯着他脚边啄食的芦花鸡，被突然炸开的哭喊惊得摔了手里的冰棍。

"又摔东西！"王婶举着扫帚冲出来，碎花衬衫下摆沾着面粉，“前儿刚买的搪瓷盆，昨儿碎了个茶缸，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王叔把镰刀往磨刀石上一拍，铁器相击声惊飞了鸡群。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右耳垂有道月牙疤，后来才知是被王婶用顶针划的。"不就是个破茶缸！"他抄起墙角劈柴的斧头，青筋顺着脖子往上跳，“老子明天进城买十个！”

我缩在槐树后不敢动弹。冰棍化在指缝里，黏腻得让人心慌。直到王叔扔了斧头往村西头走，王婶蹲在门槛上抹眼泪，我才发现榆木衣柜后头蜷着个小人儿——那是他们四岁的闺女妞妞，怀里抱着只木头雕的小马。

那年头家家户户的柜子都带股霉味，偏她家的榆木衣柜泛着茉莉香。后来每回闻到这个味道，我就想起王婶踮脚晾衣服的样子。晒衣绳上水珠子滴滴答答，她哼着黄梅戏给妞妞扎羊角辫，发绳是供销社新扯的红头绳。

"城子，发什么愣呢？"王叔的破自行车刹在跟前，车筐里堆着青皮核桃。他右手虎口结着血痂，递来的核桃还带着体温，“拿回去让你妈炒糖霜的，别跟你爹说啊。”

我攥着核桃往家跑，听见身后传来王婶的嗔怪："又偷老李家的核桃树！"转头正瞧见王叔把妞妞架在脖子上转圈，小丫头笑得露出豁牙，红头绳在风里一荡一荡。

傍晚炊烟起时，王叔常来我家串门。他和我爹就着腌黄瓜喝散装白酒，酒瓶在煤油灯下泛着浑浊的光。"读书才有出路。"他总用缺了小指的手点我脑门，袖口蹭到的机油在作业本上洇出油印子，“像叔这样，一辈子跟土坷垃打交道…”

窗根下蟋蟀叫得最欢的那晚，我蹲在枣树下捡知了壳。王家突然传来瓷器的碎裂声，紧接着是妞妞撕心裂肺的哭喊。月光把王叔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那影子抡圆了胳膊，搪瓷茶缸的碎片溅到院当中，在月光下泛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