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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平稳,静待猎物入局。
街道那头,马蹄声起。
灼远之出现了。
我抬手,搭箭上弦,微微斜弓,后手带前手,转髋,微拧弦,撒放,点梢,一气呵成。
离弦之箭破空而去,牵引着纸鸢线飞速上升,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巧妙避开窗前布幌。
这是一支漂亮的弧形箭。
三年前,我曾遇一人,授我箭术。
那人自称浮徒,是个云游四方的怪客。
他言谈不多,唯独提及射术时,眼底溢满炽热。
“你方才那箭……”我望着墙上细若发丝的裂痕,“不是直射。”
“浮屠众生,皆在弧中。"
他屈指弹去箭簇上的污痕,"箭一出,便是取命之道。你敢学?"
“师傅。"我深吸一口气,跪倒在积水的青砖上,"请赐弧形箭。"
浮徒笑道:“有胆,便学。”
他不问我身份,也不问我为何学箭。只是冷冷道:“世道乱了,早学晚学,终归要用。”
我自幼便知,人心险恶。可这个师傅,比世间任何一人都危险。
他的箭,不是为了狩猎,也不是为了守卫,只为杀戮。
我练箭时,始终以薄皮革护指,从不让弓弦在掌心留下半点痕迹。
我所做的一切,皆为今日。
这一箭,绝不容失。
马上者一箭穿心,瞬间毙命。
我旋即解开木钩上的纸鸢线。
巨大的沙燕腾空,牵引着箭羽拔离尸体,残线割裂了我的指尖。而箭羽已被风吞噬,消失在晚霞。
我将“弓臂”复位于飞蝶纸鸢背面,颜料一抹,掩盖裂口。
窗外喧嚣乍起,乱成一团。
我关上窗,缓缓闭眼。
此局,我已落子,余下的,便交给天命了。
4.
雨声染着潮气滴落檐角,汇入夜色。
刑房内烛火摇曳,我被铁链锁在椅上。
方才趁着夜深人静,我用从伍娘兜里偷来的钥匙开了阁楼的锁,逃出来,谁曾想锦衣卫在铺子边上安插了人,硬生生将我拖了回来。
我没动,只静静望着对面的人。
灼子琛坐在椅上,轻敲扶手,红色飞鱼服绣着暗金的游龙。
“南初,本籍淮安洪泽,万历四十七年迁入平鸾。”
三囊翻着手中的黄册念道,“一年后生母李梅去世,你二叔把你卖去杨家,给杨东做养媳。杨家嫌你晦气,又把你转手卖给奉泽丸冲喜……”
灼子琛薄唇微启:“南姑娘,你这命,可真不值钱。”
我冷冷一笑:“锦衣卫大人,这般兴师动众,倒像是怕我丢了。”
灼子琛半阖着眼扫过来:“南初,你以为你还能逃到哪里?”
“奉府也好,杨家也罢,你能逃得了?”
他眼底映着烛火,“就算你逃进乱葬岗,我也能把你一截一截,撕碎了抓回来。”
“平鸾城如此多犯人,偏盯着我?”我抬眼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怎么,怕我死?”
“倘若换了旁人,死便死了,但于你而言,死太便宜你了。”
我眸中含着凛冽杀意:“要么杀了我,要么我杀你。”
“倒是比你娘胆大。”
他轻嗤一声,眼底是彻骨的凉意,“你娘当年也这副不知死活的样子,还不是落了个乱葬岗曝尸的下场,连手指都被野狗咬断。”
那一瞬,我几乎想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灼子琛。”我咬牙唤他名字。
唇角微扬,像是在笑,可眼底尽是恨意翻涌,“那箭再偏三分,令尊怕是要蹬腿三天才咽气,到底是凶手仁慈,赏他个痛快。”
灼子琛脸色沉了下去,目光森寒。
刑房一时寂静无声,压抑得连烛火都瑟缩不定。
这世道可真有趣。
我死了娘,他死了爹,明明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条路,如今却纠缠不清。
可偏偏,他疯魔,我执拗。谁也不愿先动手,谁也不愿先退后。
我冷笑:“锦衣卫大人,只许你们杀人放火,不许百姓以牙还牙?”
灼子琛道:“你有杀害家父的最大嫌疑。你不帮我查案,我就查你。”
我蓦然一怔,这是威胁。
他是想让我去替他听尸。
良久,我问他:“查什么案。”
“鬼新娘案。”
5.
轿内。
灼子琛丢来一件黑色襦裙,落在我膝上。
“做什么?”
“穿上,秘探不宜张扬。”
我捏着裙角,没动。
灼子琛瞥我一眼:“怎么,南姑娘还要本官替你更衣?”
我冷笑:“灼大人亲自服侍?那可是折煞我了。”
“放心,你没这福分。”灼子琛把玩着白玉扳指,眸光掠过我凌乱的衣襟,倚着轿壁。
“你不走,我怎么穿?”
“你若不介意,本官也不介意。”
他这话轻飘飘的,可偏偏带着说不清的意味,仿佛我真的敢当着他的面换,他也真敢盯着看。
轿内沉默无声,唯有外头巷子里百姓的议论声飘进来。
“您瞅见没?洛河下游那片芦苇荡,老张捞鱼捞上来个红盖头!湿漉漉的,底下还缀着银耳环,一晃悠就叮当响。可再一看——嗬!盖头里裹着新娘子的头!那脸啊烂得不像样。”
“打更的李货郎发誓,说他子时路过奉家,听见有女人哭嫁,一边哭还一边唱:
银环冷,喜帕沉,新娘昨夜过奈门。
青刀落,断朱唇,三更唤魂不见人。”
“嘿,奉大善人可是给九千岁供仙丹的人,谁敢去报官?”
我听着那些低语,耳畔嗡嗡作响,心中泛起恼意。
我想过无数次,这辈子不会再低头。
可最终,还是咬着牙,抬手去解衣带。
轿内很暗,衣料摩擦的声音细碎,心底的恨意一点点攀上来。
灼子琛安静地看着,直到我换上襦裙,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这才乖。”
他抬手替我系紧腰带,手指掠过腰侧。
我狠狠打掉他的手。
“别碰我。”
灼子琛不怒反笑,眉眼带着戏谑:“你早该知道,听话一点,能少受点罪。”
我死死盯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在你面前哭?”
“不会。”
“你只会死撑。”
他轻笑了一声,伸手掀开轿帘,有风灌入。
“走吧,去听听这些死人怎么哭。”
6.
暮色裹着尸臭漫过河滩。
我蹲下身,看着一排女尸,其中有一具无头女尸。
拨开她们耳畔的乱发,目光落在耳垂上。
每个人,都戴着同样的耳环——银质圆环,款式简单,没有任何纹路。
“奉府倒是大方,妾室死了一个又一个,连首饰都懒得收。"
灼子琛的刀鞘拨着耳环,“怎么反倒死得比活着还讲排场。"
我望着死者,耳垂上有结痂,耳洞处还残留着黄白色的脓液。
“新扎的。”
我喃喃道,“耳环的作用,怕是为了掩盖耳洞。”
灼子琛笑道:“你倒是不蠢,只是看得透,却未必活得长。”
我未作声,蹲下查看其他伤口。
诡异的是,这些女子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道致命伤:
喉咙尽数被人一刀割开,切口平整,没有丝毫挣扎痕迹,像是……被宰杀的牲畜。
我缓缓揭开无头女尸的嫁衣,一股浓稠的恶臭弥漫开来。
尸体几乎已经腐烂得不成人形,皮肉松软,触手即破。
指尖微微一压,便有暗红色的黏液渗出,滑腻地沾在指腹。
这尸身至少死了七日,按理早该凉透,可为何血仍未凝固?
刀尖划破腹腔,竟见脾脏深处鼓起一枚囊状物,其中密布细小蠕虫,如碎米般挤挤簇簇,翻滚蠕动,攀附着内壁贪婪吸食。
“这是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