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高喊一句。
顷刻间,宾客哗然,奉府的家丁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拦截。
我身子孱弱,脚下却生了风,借着宴席大乱之际,狠命往外冲。
下一刻,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鼻息间尽是冷意,熟悉得让人窒息。
我猛地抬头,对上灼子琛的眼睛。
奉府大乱,人影晃动,可这一刻,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拼命奔逃,谁知最后撞上的,还是他。
明明是将我逼入绝境之人,明明恨他入骨,可在这满堂陌客中,他竟成了唯一熟悉之人。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错乱地以为,他会救我。
我指尖拽住了他的袖口,仅仅是一瞬。
我猛地清醒,骤然松开了手。
灼子琛低头看着我,眉目沉沉,看不出喜怒。
他神色冷下来,猛地伸手,一把将我拽了回去。
力道不算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措不及防,生生被拽回奉泽丸的面前。
他就像在说:“想活,就别妄想求我。”
我心灰意冷,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仿佛周遭都与我无关了。
那些人还在交谈,或冷笑或低语,但我已无心去听。
直到——
灼子琛从三囊手中接过一本薄册,漫不经心地翻开。
我凑上去一看,是北镇抚司的仵作文书,而上面的名字,竟是我的!
奉泽丸抬眼看向灼子琛,眼神晦暗不明:“灼大人,您好大的官威。”
灼子琛负手而立:“大明律法明文规定,良贱不得为婚。”
他顿了顿,“奉大人堂堂正四品京官,娶一介贱役为妻,这事若是传出去,辱了您上头那位的颜面,怕是不妥吧?”
我知道,奉泽丸上面那位是当朝九千岁——万兲公公。
奉泽丸变了脸色,竟是一时失语。
“所以……”
灼子琛顿了顿,眸色微敛,“奉大人,这场婚事,恐怕要作罢了。
猛然回想起,昨日在洛河边,灼子琛曾逼迫我查案……竟是早有准备?
他将我从奉泽丸手里救下,却也将我与他绑在了一起。
这下,真是进不得,也退不了。
9.
我高烧未退,灼子琛却硬拽着我来验尸。
他语气淡漠:“只要还活着,就得为本官所用。”
我倚着门框,强撑着一口气:“那若是死了呢?”
他垂眸看了我一眼,指尖轻敲着腰间的绣春刀:“死了尸骨还可喂狗,省得浪费。”
这人当真绝情。
招云酒坊出了命案。
掌柜李洞与人争执,被一刀捅穿心口,毙命当场。
可离奇的是,他尸体未凉,竟暴起,将行凶者生生咬死。
此事诡异,我奉命——听尸。
李洞的尸体静静地躺着,唇色乌青,嘴角残留血渍,脊背弯曲,微张的口中有两颗獠牙。
三囊跪在一旁,脸色苍白,嘴里喊着爹。
我将手放在李洞的身上,听他说:“三囊啊,是我三囊袋炒米将他买回来的……”
“他嫌弃这名字嫌弃了十五年,这名是糙……但糙名压得住命数……护得住他……”
“还有啊,让他记住,该留的,再怎么推都不会走,可一旦丢了,别再执念追回。”
我将这些话转述给三囊时,余光瞥见灼子琛眉色微敛,眸光晦暗不明。
灼子琛捡起打斗中掉在地上的螃蟹。
他翻了个面,看了一眼,神色微沉:“这是蟹奴。”
我忽然想起禾生在洪泽湖畔养的那只螃蟹,瘦巴巴的,肚子却撑得快裂开了。
“这是蟹奴。”禾生对我说,“此虫寄居蟹体,操控其行为,甚至改其性别,在腹部形成黄色囊状物,形似蟹黄。”
“它已经不是自己了。蟹奴吸它的血,改它的命,让它忘了自己是什么。”
我仍记着他说话时眼里的黯然,那时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在想什么?”灼子琛的话让我回神。
“我只是在想,灼大人身居高位,素日不近烟火气,怎会识得出蟹奴?”
灼子琛神色未变:“不过是旧人提起,偶然听闻罢了。”
我目光微挑:“大人杀人无数,也会有所谓的旧友?”
他这一次未与我争,像是被我戳中了要害。
后来,李洞的尸体被带回北镇抚司,我开始剖尸。
刀锋划破腹腔,脾脏深处果然鼓起了一枚熟悉的黄囊。
我盯着那团蠕虫,咬牙压下恶心感。
“你死前,是否见血?”我问。
尸体声音嘶哑:“前几日,我去郎中铺上针灸……”
脑中一瞬间串联起所有线索——
打耳洞、针灸、蟹奴……
奉泽丸在侵蚀这天下。
“我错了……”李洞突然开口。
“我染病了……我却一直想着去传染别人……”
“店里的蟹,都沾了我的血……”
我猛地抬眸,看向灼子琛:“他生前有意传病,若这些蟹流入市井……”
他神色阴沉:“吃下去的人,若嘴里有伤口,也会被感染。”
我倒吸一口凉气。
“奉泽丸,他在养自己的兵。”
我死死盯着身侧之人:“灼子琛,你不是护着他吗?那就好好看看,这世道,是如何被他毁了。”
灼子琛声音冷了几分:“这世道如何,与我何干?”
10
北镇抚司后院,大雨滂沱。
屋檐下,热汤氤氲。
我拢紧手中的瓷碗,轻轻吹开浮在表面的几片红参丝,青瓷的温度烫得我有些发怔。
我看向廊下那人。
“灼大人,下这么大雨,不忙着杀人,竟有空陪我喝汤?”
灼子琛站在屋檐下,手里握着一柄油纸伞,伞骨微微倾斜。
他穿着一袭湿透的飞鱼服,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未曾洗净的血气。
“杀人要挑时辰,”他垂眸看了我一眼,“南姑娘难得安分,本官便赏你。”
我嗤笑,晃着手里的汤:“赏我什么,一碗毒汤?”
说完,我舀起一勺,汤色微红。
勺柄缓缓转动,我并不急着喝,唇角带着一丝笑意,“若真有毒,喝下去才有趣,不是吗?”
话音未落,指尖一滑,汤汁猝不及防洒在腕上,烫得我猛地缩手。
灼子琛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动作出乎意料地轻,仿佛下一刻就要覆上去揉一揉。
可就在触碰到我的刹那,他像被火灼了一般,猛地松手。
雨声在屋檐上滴落。
我微微侧首,望着他:“你怕什么?”
“没什么,只是怕你浪费了圣上赏的红参。”
话虽这样说,可灼子琛的目光却微闪一瞬。
方才的动作过急,此时,他的领口微微松开了些。
我无意间瞥见他靠近左锁骨的地方,有一道淡色的胎记。
那是一道浅得几乎快要隐没于肌肤的胎记,形状不规则,恍若落樱揉碎后在皮肤上留下的痕迹。
——那是禾生的胎记。
刹那间,我仿佛被人从高处狠狠推了一把,坠入万丈深渊。
怎么可能?!
我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情绪翻涌,几乎要失控。
面前这个人,身披飞鱼服,踩着尸骨一步步爬上高位,是权贵的鹰犬,是我的仇人,是我恨不得一刀一刀剐碎的人。
可他左锁骨下的那道胎记,却与记忆里,那个蹲在湖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描摹螃蟹的少年,分毫不差。
我压住心底涌起的荒唐念头。
不可能。
他不可能是禾生。
当年那个洪泽湖畔的落魄少年,如何翻手成了平鸾人臣,锦衣卫指挥使?
况且,他若是禾生,又怎会不认我?
我垂下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