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透明牢笼

消毒水混合着海盐的气味涌进鼻腔时，我正卡在巨型水族箱的检修通道里。防水眼线在眼角晕开，蓝色鱼尾裙裾缠住了氧气软管。表演主管的咒骂透过对讲机传来："林疏月！客人在等美人鱼合影！"

七岁那年的刹车声突然刺破耳膜。

我望着弧形玻璃外晃动的光影，仿佛又看见养母的珍珠项链在车祸瞬间崩裂。那些莹白的珠子滚落在柏油路上，像极了此刻在头顶游弋的银鳍鲨露出的肚皮。

"需要帮忙吗？" 通风口探进半张脸，男人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解剖钳。我认得这个每周四来检修水循环系统的研究员，他总在员工通道用紫外线灯观察池壁上的藻类。

当我狼狈地爬出管道，他正往记事本夹层塞一张素描纸 —— 那是我昨天在更衣室废弃的消毒记录背面画的荧光水母。湿透的假发片粘在锁骨处，我看见他镜片上倒映出我左腕的水母纹身，在紫外线照射下正泛起幽蓝的光。

"周砚白。" 他突然把恒温箱贴在我小腿外侧，"箱子里是月亮水母，要试试触碰记忆吗？" 没等我回答，对讲机再次炸响："林疏月！3 号池小孩尿裤子了！"

更衣室镜面布满水雾，我用毛巾狠狠擦拭眼尾的泪痣。陈美凤常说这颗痣晦气，就像她总嫌弃我泡在画室是 "学婊子妈装清高"。手机屏幕亮起催款短信，父亲这个月的护理费还差三千七。

"小月啊。" 海洋馆保洁张姨探头进来，"那个总买你画的小伙子又来啦。" 她指的驯养师徐朗，总把我的速写当作 "神秘艺术家遗落的手稿" 卖给游客。画着虎鲸宝宝的纸巾盒能卖五十，白鲸产房结构图标价两百。

夜班公交摇晃着穿过跨海大桥时，我数着手机银行余额给陈美凤转账。父亲把我的备注改成 "讨债鬼" 那天，正是我收到米兰美术学院录取通知书的黄昏。车窗外飘来咸腥的风，我摸到帆布包内侧口袋里的翡翠耳环 —— 这是养父醉酒时说漏嘴的生母遗物。

老式居民楼的声控灯又坏了。我摸黑踩上三级吱呀作响的楼梯，突然听见家里传来《海之梦》的钢琴旋律。养母生前最爱这首曲子，但自从陈美凤搬进来说 "弹琴费电"，那架雅马哈立式钢琴就成了堆满超市临期商品的置物架。

"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陈美凤的塑料拖鞋砸在防盗门上。她染着玫红色甲油的手指戳向我额头："王老板儿子等了你两个钟头！" 客厅里弥漫着过期的奶油瓜子味，穿鳄鱼牌 POLO 衫的男人正在翻我的解剖图鉴。

父亲蜷缩在阳台藤椅里，把降压药铝箔板叠成小船。月光照亮他后颈的老年斑，那些褐色的斑点让我想起上周在池底清理的珊瑚虫尸体。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浑浊的眼球里跃动着奇异的光："小芸，你看我修好收音机了。"

我僵在原地。养母的名字从他龟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海螺空洞的回响。陈美凤的冷笑刺破黑暗："老东西又认错人了？真该把你俩都送精神病院。"

阁楼木梯第七阶有个隐蔽的凹槽。我藏在这里的素描本浸着咖啡渍，最新一页画着周砚白调试水质监测仪的背影。墙角突然传来纸张撕裂声，陈美凤正踩着我的数位板，手里攥着父亲半年前的脑 CT 报告。

"怪不得最近总转错账。" 她鲜红的嘴角咧到法令纹尽头，"原来痴呆症还会遗传啊。" 夜风掀开生母留下的丝绸窗帘，月光像海水灌满整个房间。我摸到画板后的美工刀时，楼下的钢琴突然发出刺耳的轰鸣。

父亲正在弹奏《海之梦》的最后乐章，破音处宛如鲸鱼哀鸣。

第二章 窒息阈值

海鲜市场的腥气粘在雨衣上，我蹲在泡沫箱堆里分拣鱿鱼内脏。凌晨四点的码头灯火通明，船老大把两百块现金拍在潮湿的案板上："明天多带两包冰。"

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陈美凤发来超市监控截图 —— 父亲正把洗衣粉倒进关东煮汤锅。配文是 "速回，不然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