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椒房殿的牡丹纹坐榻上,看母后用金剪铰着雪浪笺。殿角的青铜冰鉴飘出缕缕凉雾,却化不开我后背涔涔的冷汗。
"昭阳,来替母后描个花样子。"母后捻着银针的手腕上,翡翠镯子映着窗外的榴花红。我应声抬头,正撞见鎏金镜中自己发白的脸色。今日卯时在御书房外听见的只言片语,此刻仍在耳畔嗡嗡作响。
"北境二十万将士的粮草......户部说三月前就拨了......"父皇的嗓音像浸了冰水的铁器,"燕将军的血书是今晨到的,裹在阵亡士兵的肠衣里......"
我伸手去取青玉镇纸,指尖却碰翻了案头的玛瑙笔架。母后绣到一半的百子千孙帐扑簌簌抖落满地,那些绣着虎头鞋的婴孩面孔突然扭曲成边关将士枯槁的脸。昨日御膳房新贡的樱桃毕罗还堆在水晶盏里,此刻甜腻的果香里却泛着铁锈味。
"公主!"侍女春桃的惊呼让我猛然回神。描金墨盒在月华裙上洇开大团污渍,像极了燕将军奏折里说的"箭疮溃烂,脓血浸甲"。那个在重阳宴上舞剑的少年将军,剑穗上的红珊瑚珠子晃得人眼花,怎的转眼就成了血书里力竭声嘶的"臣燕衡泣血再拜"?
暮色漫进朱漆槛窗时,父皇来了。他腰间新换的龙纹玉带上坠着个玄色锦囊,隐约露出半截染血的麻绳——那是军报专用的九股青麻。我数着父皇锦靴上的蟠龙纹,听他笑着问母后:"昭阳今日怎么这般安静?"
"女儿......女儿想去西郊大营看将士操演。"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惊住。母后绣绷上的金线突然绷断,针尖在指尖绽出颗血珠。父皇抚须的手顿了顿,虎口处那道陈年箭疤在烛光下泛着青紫。
三日后,当我的翟车碾过西郊黄沙时,终于明白父皇为何允了这荒唐请求。校场上的士兵正在操练矛阵,可那枪头分明是未开刃的生铁。监军太监的蟒袍在日头下泛着油腻的光,他脖颈上挂的金锁与燕将军血书中"监军私扣精铁,熔铸器皿"的字句重叠在一起。
"公主小心!"羽林卫的惊呼与箭矢破空声同时响起。我踉跄着跌进沙尘里,望见天际掠过数道黑影。混乱中有人将我拦腰抱起,铠甲上的血腥气冲得人发晕。待看清那人眉骨上的旧疤,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燕衡的护心镜。
"末将护驾来迟。"他的声音比重阳宴时嘶哑许多,臂甲缝隙里还沾着草屑。我想起今晨路过枢密院时,听见小太监议论"燕将军八百里加急回京,马都跑死了三匹"。此刻他铠甲下的中衣领口,隐约透出绷带边缘。
回宫那夜,我在御书房前跪了三个时辰。父皇摔碎的龙泉青瓷盏溅起碎碴,在我手背划出血痕。"你以为边关饿着肚子打仗的,就他燕家军一支?"父皇的咆哮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契丹使节下月就要进京,此刻彻查兵部,你是要朕把江山拱手让人?"
我解下累丝金凤冠,任青丝披散满肩。"儿臣记得六岁那年,父皇教我读《盐铁论》。"琉璃宫灯将我的影子投在《江山社稷图》上,恰巧笼住北境连绵的山脉,"当时父皇说,水能载舟——"
"砰"的一声,父皇的拳头砸在紫檀案上,震翻了装着虎符的玄铁匣。我望着滚落脚边的青铜兵符,忽然想起燕衡带我躲箭时,他护心镜上那道新鲜的裂痕。那裂纹的形状,恰似北境舆图上蜿蜒的饮马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