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这是老林等待武克出狱的第 2370 天。

这 2370 天里，老林无数次想象那个场景——那一天，天阴会沉得像快掉下来的铁板，而他会亲手送武克上路。没有警察，没有审判，只有他老林一个人，亲自对那个毁掉他一生的人执行判决。

2006 年，清东市。

车里的收音机正播着午后电台，一个关于情感纠葛的故事。老林开了十多年的出租，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内容向来没啥兴趣。

他的视线落在后视镜上，那张陈旧的照片挂在那里六年了。

照片里，女儿素素笑得甜，扎着两根松垮垮的麻花辫，脸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六年前的一个夜晚，林素突然消失了。那一天是老林的生日，他从没想到，蛋糕还没来得及切，就再也看不到女儿的笑脸了。

「我的素儿啊……」老林的手微微颤抖，低声念了一句，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砂砾。他闭上眼，又睁开，依然能感受到堵在胸口的那团黑。

他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支烟，随后走到一家面摊坐下。要了一碗热汤面，吃着吃着，筷子悬在半空。

他脑海里浮现出素素小时候的样子：她穿着粉色裙子，踩在他的脚上蹦跳，笑声像风铃似的清脆。他也想起那一天——那个男人。那个被判了六年刑的人。

过不了半个月，武克就会出狱了。

老林的眼神沉了下去，筷子重重放在碗里。他这些年时常想，素素遭遇了什么？那个男人究竟做了什么？

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世上不能再有武克这个人。

老林捏紧拳头，掌心已经渗出汗。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着烟，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手腕上那块表，时间过了六点。

回到车旁时，一个戴帽子的乘客敲了敲车窗：「师傅，去南街口。」

老林点点头，发动了车。一路上，气氛沉闷。行驶到半路，乘客突然瞄了眼贴在座椅后背的寻人启事，开口说：「这女孩……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一章 寻找

1.

夜色把清东市的街道盖得死死的。出租车行驶在路上，灯光投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反射出破碎的光斑。

老林的手攥着方向盘，眼睛却总不自觉地往后视镜瞟。后视镜上挂着的那张泛黄的女孩照片，像块结疤的伤，怎么看都让人心疼。

坐在副驾驶的乘客盯着后座椅背上的寻人启事出神了好一会儿，忽然皱起眉，开口道：「师傅，这女孩……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老林猛地一脚踩下刹车，出租车在路边突兀地停住，后面车的喇叭声一下子炸开了。老林完全听不见，他转过头，死死盯着乘客。

「你见过？在哪儿？什么时候？」

乘客被老林的反应吓了一跳，向后缩了缩。

「不确定啊，就是觉得有点像……像我小时候一个小学同学。」

「像到什么程度？你确定吗？！」老林的声音急得几乎发抖，脸贴得离乘客越来越近。

乘客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挪，说：「我怎么确定啊，都好多年没见了。不过……如果真是她，她可能还住在旗南市。是我一个小学同学，我们当时关系不错。」

「带我去找她！」老林一拍方向盘，声音里透着恳求，「我给你钱，一千块！」

「一千？」乘客怔了怔，抿着嘴想了想，接着摇摇头，「不够，师傅。一千太少了，我这本来有事儿呢，而且这事和我也没什么关……」

乘客又抬头看了看老林刀人似的眼神，扶了扶眼镜，「要不两千吧。」

老林的眼睛终于不再锁住乘客，但呼吸节奏依然杂乱，片刻后，缓缓点头。

「那行。」乘客也舒了口气，「不过我先说明啊，我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就是觉得长得像。要真不是，我可不负责。」

老林没答话，发动车子，车灯划破了夜色，径直朝旗南市驶去。

2.

旗南市比清东市还要安静，到了晚上更是冷清得像一座废弃的城。

街道两旁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居民楼的窗户大多黑着，只有零星几扇透着微弱的灯光。

乘客指了指前面的一栋旧居民楼，说：「我记得就是这里。她家好像在五楼。」

老林几乎是跟着乘客跑上去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回响。

到了门前，乘客抬手敲了敲门，老林的心跳突然重了起来。

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三十岁上下，穿着灰色毛衣，神情戒备。

老林一眼就盯住了她脸上的那颗痣，心中不禁一阵恍惚。

她的眼睛、眉毛，甚至微微下垂的嘴角，都像极了那个已离开多年的女孩。

老林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素儿……」他喃喃道，猛地上前一步，把女人紧紧抱在怀里，哭得声音都带了颤，「素儿啊！是你吗？我是爸啊！你终于回来了……」

女人被老林的举动吓得愣住了，随即拼命挣扎。

「你干什么？！你是谁？！快放开我！」

乘客赶紧上前把老林拉开，一边冲女人解释：

「叶雪，我是你小学同学，还记得我吗？不好意思啊，我本来在清东打车去吃饭，结果看到这司机车上的寻人启事，觉得特别像你。看这老头挺可怜的，我就带他过来找你了。」

叶雪听得一头雾水，目光狐疑地看着老林，又看向乘客。

「小学同学？哦……你啊。」

「对，咱俩小时候一个班的！」乘客赶紧点头，「我小时候还来你家玩过几次呢。」

叶雪点点头，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但目光里仍带着疑惑。

「可这位……他觉得我是他女儿？」

老林擦了擦眼泪，他察觉到叶雪的眼神中有着陌生的冷静与疏远。五官虽然相似，但轮廓的细微差别又提醒着他，这不是他失去的那个女孩。

老林声音低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我……我女儿六年前失踪了。看到你，我是真的觉得像。她是我抱养的孩子，后来……后来我老婆去世，我女儿也在六年前突然失踪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下落。看到你，我以为……她是不是回来了……」

叶雪听后，眉头微微一动，似乎有什么情绪涌上心头。她低声说道：

「我小时候也是被抱养的。」她顿了顿，目光稍显飘忽，「不过，我一直在旗南长大。」

乘客从背后拍了拍老林，目光里带着几分试探：

「他们会不会……是双胞胎？」

3.

老林听到双胞胎一说，抿了抿嘴，低声说：「有这么巧……」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碎了似的。

但那份因为突然知道女儿或许还有个姐妹而生出的安慰，还是让老林挤出了一点笑意。

他勉强挺直身子，眼神透露出些许不舍，对叶雪说：「我先回去了。我家就在清东市，给你留个联系方式，欢迎你来玩。」

叶雪低头接过纸条，看着上面工整的数字，顿了顿，抬头看向老林，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老先生……您女儿，有没有可能是……自己想不开？」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了老林的心口。他看着叶雪，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

叶雪犹豫了一下，垂下眼，似乎在斟酌措辞：

「因为……我有抑郁症。就是六年前开始的，开始得也突然，那时候总是控制不住地流泪，没有理由的那种。每天都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在呼救……就好像……」她顿了一下，「好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老林愣了好一会儿，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终于低声开口：

「我不知道……但我女儿她，当时确实遇上了事。六年前，有个人……」他顿了顿，像是有一团堵在嗓子眼里，说出来很费力，「强奸了她。那个畜生后来被抓了，可是他说不知道她的下落……那之后，我女儿就彻底没消息了。」

叶雪听到这话，脸上的神色僵住了。她皱紧了眉，目光一下变得阴沉起来，嘴角微微抽动，半晌吐出一句：

「这样的人，真是罪该万死。」

4.

老林看着叶雪的神情，愤恨中带着隐忍，莫名间像极了素素。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指节咯咯作响。

叶雪这句话像是在他心里点燃了一把火，熊熊地烧了起来。他忽然觉得，为女儿讨回公道的念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坚定。

他低头对叶雪点了点头，声音比之前沉稳了许多：

「谢谢你。」然后转头看向旁边的乘客：「没找对人，钱就不给了。」

乘客瞬间呆住了，张大嘴巴，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师傅！不是说好的吗？我都陪你跑了这么远，你这不是说话不算话吗！」

老林转身就走，脚步不带犹豫。乘客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追上去想拉住老林，嘴里还不停喊着：「这人怎么这样呢！这么大岁数了不讲信用！」

可老林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一挣就挣开了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楼下走。

乘客站在楼道里，满脸无奈，嘴里嘟囔着「什么人啊」。

他回头看了一眼叶雪，耸了耸肩，无奈地说：「我也懒得管了。叶雪，打扰你了，那我也走了。改天有机会再叙叙旧。」

叶雪点了点头，目光里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好。路上小心。」

5.

1987 年，清东市儿童福利院。

清东市的冬天带着潮湿的冷，风刮在人脸上像刀子。福利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墙角有股说不清的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