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洗一洗,直到看起来没有那么明显才从房间里出来。
我忐忑地去桌边吃饭,今天只有妈妈在,她絮絮叨叨说她今天又去哪里摆了摊,城管来了,还好她跑的快,东西没被收走。说着又笑了,说她自己够机灵,否则我们今晚都别想吃上饭。
我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鸡蛋炒饭,只在心里盘算太好了,妈妈没有发现我的眼睛有点肿。
妈妈说着说着,看我没反应,突然就来了气,放下手里的碗,用手指点着我的脑门:“陈新叶,你是个死的吗?我说了这么多,我今天过得这么辛苦,还不是因为你,为了让你读书,长大了有出息,你看你,就知道吃,跟我说句辛苦了都不会吗?别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体谅父母,有的还会做好饭菜在家等着父母回来,就你只用每天坐着学习,什么都不用干,你还一点都不珍惜!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蠢的女儿?一点都不懂事,只知道吃吃喝喝……”
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我看到它掉下去,本能想去捞,奈何速度不够快。看到它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知道,完了,我又要挨骂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根木头筷子,不是陶瓷碗或者陶瓷勺子。
“蠢死了!饭都吃不好,筷子都拿不稳!你还有什么出息,我真是后悔生了你!”妈妈暴怒,“吃什么吃,筷子捡起来,滚去学习!”
我飞快捡起筷子,不敢说话,眼里还是忍不住蓄了泪,抬头的一瞬间,被妈妈看到,“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说两句你就哭上了,家里的财运都是被你哭没的。我是造了什么孽,嫁给你那个窝囊废爸爸,生了你这个废物……”
身后她的骂声一直传过来,我不敢回头,流着泪进了房间。
“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就你那个窝囊废爸爸,还整天脾气大,还有本事跟我吵架。没有我,你们这个家还指望什么。不是我,就你爸那个狗脾气,你连饭都吃不上。你也是一点用都没有,别人家的女儿说一句话,她爸爸话都不敢说,更别说跟老婆吵架。你看下你,三棍子打不出来个屁,说了话你爸也不听,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耳边全是骂声,本来调整好的心情,又全部趋于崩溃,我捂在被子里默默哭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起床妈妈已经走了,爸爸昨晚没回,看起来爸爸昨天又在店铺睡觉。我家开了个小服饰店,爸爸说,这年头店里晚上没人,半夜会有小偷。所以经常是爸爸晚上睡店里,白天继续营业,妈妈白天则拿点衣服去别处摆摊,这样能多赚一点。
很多次我在店铺里望着琳琅满目的衣服,都想着如果我有一件就好,可我那时穿的是邻居和表哥表姐穿不下的衣服。有一次忍不住说出口,妈妈教育我,“新叶,我们家没有钱。你看那些给你拿回来的衣服,都是很好的牌子,旧是旧了点,但是比爸爸妈妈这里卖的衣服要好太多,还不用我们花钱买。你要懂得节约,如果不是为了养你,我不用过得这么辛苦。”我再也不敢说想要新衣服,毕竟我已经把妈妈害得这么惨,我不能再害她。
桌上有一份鸡蛋面,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早餐。我吃的很慢,不想去学校,害怕再次遇到那些男生,更害怕他们会到处说。
越靠近校门越紧张,我感到身边的人都在看我,他们窃窃私语、哈哈大笑,我都觉得他们可能在说我的事,忐忑不安。校门口,没看到那群男生,我松了一口气。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害怕他们想起我又来找我,害怕他们会跟别人讲这个女孩被他们摸过。我害怕得常常睡不着,有时候半夜醒来看到妈妈在我边上沉沉睡着,我想推醒她告诉她我的害怕,但我知道我可能什么都不会得到,所以我只能睁着眼到天亮,又迷迷糊糊再睡着。
好在,那之后他们就没再出现过,可能是我经常混在人群里一起走,也有可能是他们发现了新的目标。总之,我的事没有人发现,我长舒一口气。
后来,我发现好学生是可以受到优待的,班里的调皮鬼只要欺负了好学生,老师就会严厉的教育他。我想,或许我的学习好起来就能得到老师的庇护。
我努力学习,结果却不理想,成绩在中游徘徊,老师的目光永远不会在我身上停留。五年级的时候,班里来了一名叫徐微婉的转学生,穿的漂亮、长得漂亮,像个瓷娃娃。
她用着糯糯地声音向我们做自我介绍,班里的男生都在底下欢呼。安排座位的时候,老师的目光停在了我的身边,只有我身边没有人坐。徐微婉走了过来,全班的视线都随着她而动。周围的同学露出钦羡的眼光看我,毕竟其他人都有同桌,他们没有我幸运。
“你好,我叫徐微婉。很高兴我们成为同桌,你可以叫我微微。对了,你叫什么?”坐下来,她小声询问。
“我,我叫陈新叶。我也很高兴,微微。”我有点语无伦次,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是我的同桌。
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们连上厕所都一起,那时候,女孩子的友谊就是相邀一起去厕所。
好景不长,她太耀眼,刚开始她还有些不熟悉班里,很快班里的男生女生都主动向她释放善意,她也与他们打成一片,我们相约去厕所的次数越来越少。
直到一天,我到教室发现自己的书全被搬到另一张桌上,我看到我的座位上坐了一个男生。我跑过去,小声地说,“夏轩,你怎么坐我的位置?”
“你去我的位置坐,我要和徐微婉同桌,”夏轩随意拿手指了指,又继续侧过头与徐微婉讲话。
全班的眼睛都在看我,我有些委屈,看着徐微婉,“微微,你跟他说说,我们是同桌。”
徐微婉露出浅浅微笑,盯着我,“新叶,夏轩想和我坐,你就去他的位置上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露出这种哭戚戚的表情,免得别人说我们欺负你。”
“就是,你可别哭!我的同桌可是学委,你成绩又不好,让他教教你,你还占便宜呢。”夏轩开口接话。
我承认,那一刻我感觉到了背叛。我以为我和微微是好朋友,好同桌。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抛弃了我。
我不甘心,去找班主任,她轻飘飘的看了我两眼,“陈新叶,不就是个座位吗?学委坐你旁边委屈你了?夏轩对新同学表示关怀不是好事吗,你这么见不得别人乐于助人?”
夏轩的爸爸是某单位领导,经常来学校了解情况,每次会送上鲜花、购物卡,而我的爸妈在教师节会让我送上一份挂历。其实我不想送,我曾看到教学楼后面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各种挂历,我知道送出去的结果是什么。我那时太小,不懂同学背景也是影响老师关怀的因素。我只知道,老师不会帮我。
那之后,我沉默地上学下学,就像原来一样。没有聊得来的朋友,课间大家讨论的明星我一概不知,同学拿的新潮workman我没用过,不过这些我并不在意。我只是羡慕,那几个每周都会去麦当当吃儿童餐的同学,他们的爸爸妈妈真好。
初中时,我的大脑大约开了些窍,成绩变得好了,没有名列前茅,但好歹能到前十徘徊。有了成绩的加持,老师有些优待,我的日子变得好过了些。没有什么朋友,却不会有什么人欺负。
初中时我超常发挥,考上了本地一所一类高中,擦着边进了最差的班级。妈妈也不再怎么打骂我,她会带着我出门,在小区里和别的叔叔阿姨聊天,聊着聊着就会说,“我女儿陈新叶,考上了A中。”
那个阿姨笑嘻嘻:“你女儿真厉害,我儿子调皮得很,要是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我以为妈妈会夸我,她的脸笑得像绽开的花朵,但嘴里却说,“哎呀,你儿子比她聪明多了,你看她笨笨呆呆的样子,她这次就是运气好。”
“诶,新叶,”妈妈像是想起什么,一把拉过我,把我推向阿姨,“你怎么回事,半天不知道叫人,不要不懂礼貌。”
“阿姨。”我诺诺地叫,我理解不了大人的世界,我以为妈妈带我出来是想夸奖我,但好像又不是。
“你看这孩子,不让她打招呼,她就不知道打招呼,学习学傻了。”妈妈还在絮絮叨叨。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我要回去看看儿子回来没,要给他做饭,先走了。”阿姨打断妈妈,临走前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看我。很多年后我才懂,那是怜悯。
阿姨走后,妈妈转头对我说,“你看看,他儿子考的差,她都没脸跟我们聊天。你这次出息了,妈妈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次。”
我不懂,明明刚刚她还在数落我,夸赞阿姨的孩子,为什么人一走,脸就变了。但我知道,我必须好好学习,否则我会让父母失望。
罗